第50章 棒打鸳鸯
秋,是这样凉。
“二梳白发齐眉。”
喜娘刚说完便停了一下,想来是因为她这一头银发,这样想着,她看着铜镜里略有些尴尬的喜娘,浅浅的笑着:“无事,说的很好呢!三梳是什么?”
喜娘急忙笑着道:“有这三梳才算圆满呢!”话语间已是将梳子放到了头顶,高声道:“三梳,子孙满堂!”
“子孙满堂!”莫晓言点点头,笑着赞道:“确实喜庆!”
而后便有婢女来帮她梳妆打扮,眉描的细而长,如弱柳弯弯,脸颊扑了一层薄薄的粉,两侧细细打晕了胭脂,白里透着红,粉嫩而娇艳,唇,点的朱而润,饱满而魅惑。
修长的指,染着丹寇色,艳丽的红,更衬的她肤如凝脂般透亮。
换上喜服,她细细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昏黄的铜镜,一切都朦胧着,渡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光晕,折射出她娇艳的脸,陌生而又熟悉。眸底突然湮出一丝连她都察觉不出的泪意,忙用指腹小心的擦去,唇,一点一点,勾出笑意,淡淡的,浅浅的。
阳光在她身后撒下一片斑驳的光,逶迤及地的裙裾上,大片大片的鲜花盛放在日光中,坠满光华,那副鸳鸯戏水图掩藏在阴影里,显的朦胧而美好。
“姑娘,吉时快到了。”
喜娘推开门,看着款款而笑的她,一时竟痴了,片刻之后缓过神来,感叹道:“姑娘,你可真好看!”
“是吗?”莫晓言勾着唇笑,转身仰脸望着天空,眸底是一片潋滟的光,轻轻闭了眼,她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走吧!”
一块红艳的盖头,盖住她如雪的发丝,盖住她娇艳的容颜,盖住她波光粼粼的眼眸。
她迅速的低下头,一滴泪,极快的从她眼底掠过,扑向她绣着并蒂莲的鞋面,砸在上面,支离破碎的,迅速的消融不见。
小心的扶着喜娘的手,在一片锣鼓喧嚣中,踏出了房门。
耳畔的贺喜声,一波一波传来,恍惚着,竟生出似梦的感觉。珠花摇曳,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裙裾拖沓,流转出万丈光华。
头顶的日光渐盛,映的她背如芒在刺,细细密密的疼,可是,她依旧是笑着,眉眼柔和似水。
手中的红绸绫突然一松,然后便换了力道,莫晓言感觉的到萧清风与她站的极近,似乎他暖暖的呼吸都喷洒在她的盖头上,起了细小的皱褶。他不着痕迹的握了握她汗淋淋的手,在她耳畔轻声道:“别怕!”
她的手那样凉,而他的手,那样暖,轻柔的覆在她的手背上,盖住了她整双手。
莫晓言突然就放松下来,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被牵着一步一步向大堂而去,她的步子迈的极其缓,似每一步,都用尽全力。
有人高喊着:“一拜天地。”
刹那间,便安静下来,静的只听见她粗粗浅浅的呼吸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离她远去,她只听的见她粗重的呼吸声,眼眸早已是一片白茫茫的雾。
她的脑中突然浮现一个身影,一寸一寸的分明起来,痛的她的整个心脏似乎被人紧紧攥在掌心,粘成粉末。
手中的红绫绸已被她的手打湿,滑腻而冰冷,她低下头,两滴泪无声的落下,眸底是一片破碎的并蒂莲,然后,她缓慢而沉重的闭上了双眸。
轻轻的,慢慢的,伏下身去。
“不许拜!”
倏地,在静谧无声的大堂之内,远远的插入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
莫晓言身形一震,心亦跳漏了一拍,呼吸声愈发粗重,手中的红绫绸猛地被扯的很紧,她的掌心似乎被勒成一条线,被修剪的异常锋利的指甲一根根的扎进肉里,她都不觉得疼。
她茫然的站立着,看不清任何东西,耳畔消失了所有的声音,只觉得,似乎在做一个梦,一个极其荒诞可笑的梦。
萧清风突地出声,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的慌乱,尖锐的扭曲着喊道:“继续!”
“莫晓言,你敢?!”
咬牙切齿的嗓音,下一秒翻卷着无限怒气的劲力向她席卷而来。
她感觉她的裙裙突然扬起绝美的弧度,柔软的丝绸紧紧贴着她汗津津的肌肤,眼前突然一亮,她的盖头已被掀起。
一圈一圈的吸气声,此起彼伏,一切都被打碎,她突然醒悟过来,原来,这不是梦境,那个男子,竟真的出现了!
阳光下,她一头银丝反射出清冷的光,双眸紧闭,在白皙的肌肤上颤抖的投下一圈光影,倾世的容颜上点醉了胭脂,美的不似凡人。
她的背挺的很直,一双手,更加用力的紧紧抓住红绸绫,她睁开眸子,双眸越过一层一层的人群,直直的投向那个在门外傲然而立的男子。
然后,她面无表情转开了双眸。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她启唇,用最平静而犀冷的语调,缓缓道:“来者是客,若三王爷是来贺喜的,那便有请了,若不是,那便请三王爷回吧!”
手中的红绸绫微微有些放松,而她的掌心,汗水混着血水,染的那绸缎越发的红艳。她的觉得她的掌心是那样疼,似乎连心里的疼,都一并疼进去。
“三王爷?他来干什么?”
“抢亲抢到秋水山庄了,这三王爷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都说这三王爷心狠手辣,今日秋水山庄庄主大婚便遇到这等煞星,真是不幸!”
喧哗的议论声,那个男子一概不理,双眸灼灼的怒视着身穿嫁衣的白发女子,扬声一字一句道:“你若敢拜,今日本王便血洗这秋水山庄!”
停顿,他魅惑的桃花眼,打量着四周的一切,那样红的灯笼,那样艳的嫁衣,刺的他双目生疼,冷声继续道:“一个,都别想逃!”
他的身影被日光拉的很长,一身极素极素的白衣,无声在风中飘扬。他一个人傲然立在那里,身上一片霞光流转,宛若不可一世的九幽杀神,天地万物在他身后都显的渺小起来。
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突然间,一个青衣汉子跳出来,怒吼道:“燕无痕,老子可不怕你,今日秋水山庄庄主大婚,你堂堂一个三王爷,却跑来做如此不耻之事,不怕天下人笑话吗?!”
青衣汉子的一双眸子瞪的老大,声音震的人耳朵嗡嗡只响,可是,他只是瞪着燕无痕,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随后便慢慢,慢慢的倒下去。
他的耳朵,鼻子,嘴唇慢慢的流出血来,极其刺目而冰冷,蔓延了一地,在阳光下,艳丽而骇人,闪烁着幽冷的光。
突然的杀戮,措手不及,所有人都惊呆了,根本没有想到燕无痕说杀便杀,毫不拖地带水。
终于有人醒悟过来,飞出来大吼道:“燕无痕,老子跟你拼了!还我兄弟……”
他的话未完,便从空中跌落下来,摔的尘土飞扬,身下是一滩鲜红的血,青灰色的眸子失去了所有的神采,死死的瞪着依旧澄净的天。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掩盖住桂花的香味,腥浓而刺鼻。秋风带着冰冷的寒意,慢慢袭进肌肤,落叶一片一片的打着转飘下来,飘进那刺目的血液中,染成暗红。
燕无痕终于笑了,薄唇漾着浅浅的弧度,一双眼,在阳光下美的熠熠生辉,淡漠的瞥一眼地上躺着的尸体,他问:“谁还想试一下?”
再没人敢做出头鸟,之前那两人,一人是威震江湖的铁拳李天威,一人是赫赫有名的神剑李潇,武功俱是了得,然而现在,却被人一招之内要了性命。
极其的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空气中似被人崩紧了一根弦,稍用力,便会断的血流成河,遭到暗无天日的毁灭。
莫晓言手中的红绫绸似乎镶进了她的肉里,它被人拉的那样紧,笔直的崩成一根线,带着微微的颤抖,烙的她掌心的肉似乎全部被搅在一起。
她僵硬的转过头,看着身旁的萧清风,那样平静的脸,那样淡然的眸子,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在他眸中,皆是云淡风轻。
似乎感觉到莫晓言的注视,他回过头,看着她,突然轻轻的笑了,眸中干净的只剩下一个她。那笑,如阳春三月的日光融化了冰霜,盛出满园芬芳。在这个悲凉的秋,美的如此的不真切。
他轻声赞道:“晓言,你真美!”
一股带着寒气的银针呼啸而至,萧清风猛地伸手,揽住莫晓言,一个转身,电光火石间,躲了过去,那一根银针稳稳地扎进房粱柱上,悉数没进去。
他的眸光直直的注视着燕无痕,平静的令人心惊,眸底没有一丝一毫的风起云涌。启唇缓缓道:“燕无痕,今日,必定会有一个婚礼。”
“你若敢娶,今日本王就让它变成葬礼,这里全部的人,都得死!”掷地有声的声音,他一瞬不瞬的望着莫晓言,勾着唇继续道:“莫晓言,今日你若敢与他拜堂,你便试试!”
莫晓言突然就笑了,紧握住红绸绫的手缓缓的松开,那一段红色绸缎,就这样从她手中无力的滑落,飘在地面。
萧清风的脸色刹那如死灰一般,可是,还未等他醒悟过来,莫晓言的手已经覆上了他的手背,手指一根一根,强硬而又坚决的插进他的指缝中。
十指相扣。
她看着萧清风,眉眼中似乎只剩下他,轻轻笑着,然后高声道:“继续。”
似乎,她与他,真的是心心相印,似乎她与他,真的是佳偶天成,似乎,她与他,今日真的要共结连理,从此白头偕老。
那样美的画面,蓝的渗水的天,无数的飞花在空中飘舞,她与他,身穿红色新衣,执手相望,眸中皆是脉脉温情。
金童玉女,才子佳人,不过如此。
似乎他燕无痕真的就是一个十恶不赦棒打鸳鸯之人,强取豪夺,毫无人性。
他是那样恨,恨的几乎要冲上去将他们活活掐死。看她毫不犹豫的握着另一个男子的手,看她一脸冷漠的望着他,却对另一个男子浅笑嫣然……
他找了她那样久,整整六年他才找到她,可是,那一夜之后,她就这样再次突然的消失了,他几乎怀疑自己曾经到底有没有找到过她,他甚至开始怀疑,曾经,自己是否真的遇见过这样一个美好如斯的女子。
当他得知她在匈奴的时候,他马不停蹄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赶到匈奴,可是,她被萧清风带走了,走的干干净净,就像从未出现过。他继续翻天覆地的找她,找到最后却是听到她与萧清风成婚的喜讯,他全部的努力化为泡影,她甚至可以毫不在意的对他说继续。
他一直都没有看清过自己的心,他甚至以为自己从来都不曾爱过她。可是那日,当他看到那一件血衣之时,他居然会流泪。
他清楚的知道那是什么,他没有想到,那个软弱的女子,决绝起来,是这般的狠。
当他踏出飘香院之时,他怅然若失的站在街上,整个人宛若失了魂魄一般。他就那样在街上站了好久,一动不动的,似一座石雕。
他觉得他的心是那样疼,疼的他几乎要死过去,可是,他还是清醒的,清醒的忍受着这非人的痛楚,清醒的认识到,他真的失去她了。
最后,他狂奔起来,像一个疯子一般,失去了全部的理智。
他在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之后才停下来,荒无人烟的郊外,寂静无声。凄冷的月,静静的挂在那头,惨白的光照的他孤零零的影子是那样长。
他就这样对着月亮傻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月亮。笑到最后,却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抱着腿哭起来。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狼狈过。在他母后死的时候,他都只是咬着唇,死命的瞪大眼睛,没有流出一滴泪。在所有人指责她的母后,骂她母后不检点的时候,他也没有流出一滴泪。在被他的父皇赶出皇宫的时候,他只是倔强的抿着唇,没有流出一滴泪。在莫晓蓝离开他的时候,他也只是喝的伶仃大醉而不会哭。
他以为他的心已经够冷,此生都不会哭。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如同一个小孩子般哭了,像是要把多年的委屈和愤恨一起发泄出来般,他哭的那样痛苦而绝望。
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推入了深不可测的深渊,一直的向下坠着,除了毁灭,永远都不会停歇。
他亲手毁了他的爱,当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却已是永远的失去。
就如现在,她只是一脸漠然的看他一眼,此后,便再也没有看向他,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他是那样气,可是又那样无力,偏偏还不愿放弃,就算此生注定无法相守,他也要与她纠缠到不死不休。
依旧是勾着漫不经心的笑,他漆黑似墨的眸子中,只剩下一对携手相握的背影,那样绝望的红,染尽了整个瞳仁。他的双手被掩盖在宽大的衣袖里,紧握成拳,上面起了狰狞的青筋。
就这样看着她与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轻缓而又有力的脚步声,在他耳畔响成夺命的催魂曲。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终于再次出声:“萧清风,你若敢在向前一步,本王立马血洗秋水山庄!本王明确的告诉你,这秋水山庄已被本王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里面的人,插翅也难飞。你今日若敢与她成亲,这全部来贺礼的人,都得因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