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食三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待母归。』
六月末的天气,热的轰烈,热的动魄。白日里坊间市集人去处皆是河岸树荫底下,唯有日头落下余热消散后人群才散开来。
游儿是个最经不住热的,自从入夏以来,常常无事便寻个由头出去,每每宋惊舟问起,便说暑气难消,她去城池中戏水了,还说她顺着城池逆流游进京城和皇城,那边奇莲遮日,碧柳成林,果真是比郭城好太多。宋惊舟便呛她:“提防着哪日被人捞了去,我可听说京城内有家‘尚馐馆’,请了个南方的厨子,做的一手好鱼脍,莫不是你入那城池,为的是洗干净了日后好上桌?”
一语成谶!
昨日游儿自晌午出去,便再没有回来。宋惊舟把郭城、京城里里外外找遍了也没有寻到,可是皇城哪里进得去?虽然忘忧宽解了他几句,说游儿好歹也是瑶池的锦鲤,哪里由得凡人随随便便炖了去?可是他总觉得是自己下的咒,依旧是到处寻找,一直到了晚上。
亥时已到,还是要开张。忘忧点了灯笼悬出去,见宋惊舟歇了半晌又要出门,忙道:“你不用急,寻常百姓是伤不了她的,游儿性子贪玩好作怪,玩够了自然会回来。”正说着,巷口有脚步声传来。
来者是位缎帛华衣的中年男子,满眼的精明干练,却手中提着个老大的空木桶,等走近了,忘忧他们才看清这人的衣服竟然全部湿透,身后蜿蜒着一串水迹。
见两人都看着自己,那人愧然一笑道:“鄙人住在京城城内,方才不慎落水,不知为何却走到此处,敢问可否进此讨杯汤水热茶缓缓?”
忘忧道:“客官客气了,我这本就是酒馆,自然可以进得!”遂引了那人进门。
那人坐了桌前,放了木桶,喝了口惊舟递过来的茶水缓了口气,才抬手摸了摸腰间,这一摸,又是一脸羞愧:“糟了,我刚才走的急,竟是忘了拿钱袋,掌柜的,实在是抱歉,我这就走!”
“客官且慢,”忘忧唤住他:“不必在意,我这酒馆本就不卖酒,而是换酒。”
“换酒?掌柜的,我这浑身上下并无半分值钱的东西,如何换?”
“我这人最喜听故事,”忘忧坐了贵妃榻,斜倚在软垫上道:“客官讲个故事罢,便足够换我的酒了!”
“只需故事?”
“只需故事!”
那人思忖良久,开口道:“也罢,这事与其憋在心中,不如趁今日叙上一叙,权当发泄,掌柜的若是不信,便当酒时醉话就好!”
“客官如何知道我会不信?”忘忧笑道。
“不说掌柜的,就是我半夜醒来,都分不清是梦还是真!”那人摇头叹息。
“那我便洗耳恭听。”
还未开始,门外跑进来一个人影,是游儿。她气呼呼地转过屏风,额头上还有几缕湿发,待看清那个男子,竟跺脚道:“怎么又是你?”那男子诧异道:“姑娘何曾见过我?”
宋惊舟眼灵心敏,见此情形,又看了眼地上的木桶,瞬间“哦”了一声,拉过游儿轻声道:“莫不是你被此人捉住,差点进了锅?”
“我定要禀了大帝,让你入那拔舌地狱!”游儿瞪着惊舟,还不忘接过他递过来的巾帕拭发。
宋惊舟不住地“是是”,“小人多舌,必定受责”,“游儿姑娘是天仙,寻常凡人是那三寸蛤蟆嘴,如何容得下天仙之尊”的哄了半天,才熄了游儿的火气。
忘忧笑眯眯地听了半天他们二人斗嘴,见游儿不气了,遂开口道:“客官莫要见怪,请讲便是!”
游儿猛然起身,甩头就走,口中念叨着:“我才不要听,昨儿被烦了一个晚上,我要去睡觉!”说着,撩了帘子就走出去了。
那人呆了一会儿,扭头见忘忧和惊舟都等着他,赶紧清了清喉咙,开始娓娓道来。
原来此人姓肖,单名一个崇字,便是当日惊舟所说的京城“尚馐馆”老板。当年尚馐馆还是个小食肆的时候,他又当老板又当厨子,所幸做的一手好野味,慢慢地把摊子做成了如今的铺面,他便也撂了刀具,专心当了老板,只有那一两个老主顾来时,才亲自去下厨。
他早年忙于生计,眼看已是四十有几的年纪,可却未曾婚娶,有人嫌他岁数已大,有人嫌他不过是腌臢厨子,竟无一人前来说亲。
前几年刚入了三月的一日,他入林去收前几日布下的网,老远就看见网内只有一物,待走近了,才发现是只鸟雀:羽毛碧翠有光,红爪黑瞳,甚是可爱。他抓在手里,实在是不忍刀俎,便扬手放生,收了网回了家,转头就忘了此事。
谁知一个多月后,他家门外来了个姑娘。那姑娘翠色衣裙,踏着双暗红娟履,长得如花般貌美,说起话来像鸟啼一样悦耳,只说唤名莺歌,前来报恩,报何恩却是绝口不提。
起初肖崇以为是贼人伙同美妇,先使一计美人计,后再污他与人苟且,贪他的钱财,所以干脆不理不问,晾着那姑娘。
谁曾想那姑娘并不生气,白日里来他住处浣洗打扫,晚上便出了城,在城外林间搭了个棚子度夜,一过就是半把个月。肖崇看她并无他人来往,又可怜她一个姑娘家住在野外,后来才终于让她住了进来,宿在一旁的侧房内。
有道是“食色性也”!这肖崇多年未曾近女色,如今让莺歌入了家,难免有些心猿意马,浮想联翩,却最终持着君子之心,不曾轻薄半分。
那日他如同往常一样关了店门,又寻思着回了家两人相顾他自己身心皆不轻松,于是叫了朋友寻了家酒肆闲谈,至深夜方回。他一路晃悠悠地回去,待进了门,才发现莺歌并未歇息,而是在他卧房内等他。
莺歌泪眼婆娑,他心中疼惜,忍不住抬手去擦眼泪,谁知手未触及,怀中已经被人抱住,莺歌哭的肝肠寸断道:“莺歌不才,肖大哥若是不喜欢,莺歌离开便是,只是今日一别,就再无相见之期了!”
肖崇一听,竟是懵了。原来他一心禀着君子之道,却误解了佳人之意。如今佳人在怀,心意相通,他便不再克制,抬手拥住了莺歌。
红烛燃尽,一室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