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惊舟饭后同他爹宋泸入了书房,商议的正是之前所遇所闻之事,又怕他爹担忧,特特省去了一些细节,只是大体讲了一下。
宋泸听了大概,连声问惊舟他自己可有事,见惊舟否认后才松了口气道:“宋家的生意向来是和气生财,我同你叔父是极少与人起龃龉的,更何况你叔父是个豪爽仗义的性子,我只是担心你,行走江湖不生害人之意,但需防人之心,恐怕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
“我当初出行时家中立了三戒,是从来不曾忘记的,”惊舟端着茶盏纳闷:“又怕出了事牵连家中,也只同极少的人提过家里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人会特意打听呢。”
“如今他们在暗处,我们再费神也是徒然,”宋泸道:“现在只能万事小心,我会告知各个铺子的主事,最近多留心铺中是否有系朱巾的客人,或许能查到什么也未可知,等过两日你叔父行货回来,再看看他的意思。”
宋惊舟应了,又陪着宋泸讲了些这一年的见闻感受,品了壶茶才出来去了于氏那儿问安。于氏这两年病榻缠绵,心中唯一牵念的就是惊舟,如今见他平安健康,还带了个极美极柔的姑娘回家,欢喜极了。一边问着惊舟出门在外的一干衣食住行,一边张罗着包了几件新做的衣服给忘忧二人换洗,还不时问着忘忧的喜好:“我看着那两个丫头身子骨都单薄,这两个加了绒的披风你先拿过去,小心她们着了凉。长乐姑娘估摸着是最喜绛红,我这还有匹上好的绣纹红缎,明日就让人去做一身衣裙来。她可有什么爱吃的东,这孩子话不多,别委屈了人家。”
“娘,你不用张罗这些,”惊舟笑着拉住了于氏,扶着她坐下,道:“她的喜好我都知道,一会儿我自会去备好的,不用担心。”
“你这孩子,”于氏嗔了他一句:“我看着你不过昨日才是个在院里打闹嬉戏的孩子,一眨眼就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等你日后成了亲,我就算闭眼也闭的安心了。”
“果然我就算是有十二绕的心思也是瞒不过娘的,”惊舟道:“我心中的确是有她,不过她此时还有些要紧事未解决,因而我不想让她分心,娘,你也不要再提,免得她也不自在。”
“好,”于氏点头:“我不当她的面说就好。不过你自己的事,还是多上心,我看着长乐姑娘,就挺好。”
看着惊舟答应了,于氏也不再留他,塞给他两包专门给忘忧二人的物件,连声催促他过去看看,惊舟只好提着东西出了门,向忘忧处走去。
忘忧二人正在说笑,见他进来,手中还有两包东西,游儿便打趣了句:“宋大侠可是因为失了气概羞见于人,此时是想走了么?”
“真是你多虑了,你尚且还能见人,我又有什么见不得的?”惊舟放下东西坐在一边:“不过是我娘见你们行李不多,怕你们不方便,挑了些新的衣裙物件给你们。”
“方才可是同你父亲去商议了,如何?”忘忧插了进来,游儿接了包裹,好奇地在一旁翻看。
“我爹也是没有头绪,只是我们都觉得同宋家没有什么大干系,应该还是冲着我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惊舟挠了挠头,转头笑道:“如今家中安好,这些事就暂且放下,明日我带你们出去看看,庐陵虽不是都城,但可观的景色却也不少。”
“姑娘,这件水色百花纹的短襦不错,姑娘要试试么?”游儿拿过来一件衣服,对着忘忧比划了一下。
“不必了,本就叨扰了人家,再收这些东西就更不应该了,”忘忧摇摇头,对着游儿说着:“先放回去吧!”
“这么当面拒绝的话也就你能说的如此自如了,”惊舟笑:“我知道你不喜这些,但我娘已经备下了,不拿她肯定要说我,就先放着,日后我寻个理由放回去便是。不过你也不必怕叨扰,我家少有女眷来,你也算是陪着我祖母和我娘解闷了。”
“方才我同游儿问了路过的一个小丫头,说这庐陵有个极有名的冬酒,我倒想尝尝。”忘忧道。
“也不是什么事,原就想着要带你去尝尝的,宋家的馆子里就有,”惊舟笑道:“倒是庐陵饮食是以咸香为主,甜口的东西并不出众,不过我娘做的一手不错的桂花如意糕,你定要尝尝。”
“那我先谢过于夫人了,”忘忧笑着点头,起身拿过一个酒葫芦递过来:“如今在这住着,幻出院子并不方便,我早早备了这壶酒,权当住这儿的谢礼吧!”
“你最是心思剔透,我叔父最好这口,我正愁怎么开口向你求呢!”惊舟接过酒葫芦,一脸笑容。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在家中,惊舟此时的一言一笑,少了几分顾忌,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开心,忘忧不觉地希望,惊舟能这般一直维持下去。
此后的两三日,惊舟带着忘忧游儿转遍了庐陵的大小街道,看遍了飞檐斗拱,拱桥游船,还专程去了宋家的饭馆铺子,喝了忘忧一直念叨着冬酒。三个人游的兴致盎然,庐陵外的一切繁杂事都被远远丢在身后。
是夜,屋外飘起了雪花,台阶下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严老太太方才还过来同忘忧说了会儿话,怕忘忧冻着,还让人多烧了个炭盆过来。老太太喜欢她的紧,拉着她问了许多事情,幸而游儿在一旁睁眼说瞎话般的忽悠了一通才算完。正说着,宋泸派人来传,说于氏又病了,才让人去唤了大夫。老太太一听急的就要过去,忘忧身为客人,自然也是需要前去探望的,于是嘱咐了游儿先准备就寝,自己同老太太一起过去了。
到了于氏的屋子,人已经站了好多。于氏此时正躺在榻上,伸着胳膊让大夫探脉。宋泸和惊舟皆站在榻边,身后若干服侍的丫头。见她们进来,惊舟踏了几步先扶了老太太坐了,又看了眼忘忧道:“我娘生我时落了病根,每年冬季最是难过,”说着又倒了杯茶递给老太太,宽慰道:“大夫说了,是因着天冷发了旧疾,祖母莫要着急。”
忘忧回头细看了一眼于氏,只见那于氏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心中明白是时日不多了,只是回头看着惊舟,却是不知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宋泸也过来劝了半天,才好说歹说的劝了老太太回屋歇息。老太太走后,宋泸谢了忘忧探望,也让惊舟送忘忧游儿回房了。
惊舟一路走的安静,忘忧知道他惦记于氏,便伸手拉了他的袖口道:“不过是几步的路,我自己走的回去,你还是回去看着吧,也好心安。”
“我娘……到底……”惊舟驻了步,却没有回头:“这么多年病体缠绵,这次回来我还说气色好了许多,谁知今夜这病,竟是比以往更凶险,我怕……”
“于夫人福大命大,当初是能从黄泉路上回来的人,这次……这次自然是可以熬过去的,你且……你且安心吧!”忘忧垂着眼,心中跳如擂鼓。
她当初不解人为何会说谎,此时此刻才明白,只为心安:或为他人,或为自己。
头顶一声轻笑,惊舟转身,抬手半晌才抚了一下她的头发,低声道:“你果然是不会说谎的。”随即弯腰牵了她的手,转头向前走去,忘忧被他握着,触手间温暖如阳。两人一路相牵,到了屋前才撒手,惊舟笑了句:“方才忘了说,叔父来了信,说明日一早便可到家。”
“那便好,”忘忧也笑了句:“再不久就是年节了,你们一家人也到个齐全。”
两人说了不到几句,惊舟便赶去了他娘那边,只安顿了忘忧明日一早过来寻她。忘忧笑着应了,送走了惊舟,她一人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