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游儿拍拍小八的背,只见她哭的满脸灰泥,头发也散了许多,身上的衣服虽然看着是上好的面料,但也沾着不少新留的污渍。
“你不是在庐陵吗?怎么会寻到这里来?”惊舟上前问道:“是不是家中有事?”
小八本不是一个轻易流泪的孩子,此时却哭的满脸通红,虽是有心回答惊舟,但抽噎不止,一急更是说不出连贯的话来,倒是引的一旁路过的行人不住回头观望。
“先回去吧,”忘忧牵过小八,见惊舟面上也带了急色,安慰道:“我看这孩子也是遭了许多罪,等她缓过来再问,也讲的更明白些。”
游儿已经跑前去开了门点了灯,几人都加快了脚步。路人皆看着他们渐渐没入了黑暗中,以为是前面的道路上没有点灯,听着声音也慢慢消失,便都散了。
小八一路从庐陵赶过来,谁知洛阳地大,她只记得惊舟信中说过住在离大茶园不远的地方,又想着在平城时遇见忘忧他们是在一条巷子里,所以便把大茶园附近的所有巷子都细细查了一遍,却是什么都没有寻到,还因为在别人后门里探头探脑被推搡责骂了一回。
忘忧的身份虽然没有同她讲过,但小八向来聪明,又是多年在坊间钻过的,多少猜到了一点。从早上到下午,她走的腿肚子发酸,胃里发饿,干脆坐到茶园后面的小巷子里,准备到了入夜再出来寻。谁知,越坐越急,越急越慌,纵然再要强,本质上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小八忍了再忍,终于在听见游儿熟悉的声音后,被压制的情绪才爆发了出来。
“喝些水,”看着小八的抽泣声平缓了下来,惊舟递了杯子给她,又问了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回来洛阳?”
小八眼睛又红又肿,看着惊舟撇撇嘴,哭道:“惊舟哥哥,夫人又病倒了!”
“什么?”惊舟猛地起身:“怎么信中没有提到?”
“夫人不让我们说,”小八哭道:“老爷也不让,宋叔父此时并不在家,我是背着他们偷偷跑出来的。”
“你慢慢说,说清楚些,究竟怎么回事?”忘忧拉了惊舟坐下,安嘱小八。
小八点点头,想了一下主次,便开始解释原委。
于夫人身子不好是大家都知道的,自从上次惊舟回家后,于夫人心情舒畅,身体也好转了许多。再后来又有了小八二娆陪在身边,于夫人像是多了两个闺女,整日里笑咪咪的,这么长时间竟是一次小病都没再有过。
直到上个月末。
之前下了好几场雨,那日天气才转了晴。小八被困在屋里许久,正闷的发慌,看见于夫人在院中晾晒着惊舟屋内的一些书籍衣物,怕她又睹物思人,所以拉了她姐二娆过来,要带于夫人上街散心。
三个人从集市上转了一天,日头落西了才调头准备回家。
街道两边都是收拾摊子的小贩,小八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里提着买好的东西,二娆扶着于夫人走在身后。
“这位夫人,看一下帕子吧,上好的手艺。”有个小贩插了过来,拦在前面。
小八正走的风风火火,冷不丁见人立在眼前,忍不住喊了句:“哎你这人,怎么往人跟前撞啊?”
当时春日雨过,气温回暖,大家都穿着不厚的夹衫,可那小贩却从头到脚捂的严严实实,只露了双眼睛出来,此时并不理她,只是瞧着她身后的于夫人,向前伸着手中端着的不大的草编席子,上面摆着几块不怎么起眼的帕子。
于夫人一向心善,以为是城郊外捉襟见肘的百姓讨生活,便欲上前来挑选,可三人细看时,才发现那几方帕子都像是经年的东西,隐约泛着些萎黄。
“你这些帕子怎么看着像是用过的一般?”二娆拈起一条看了看放回去:“夫人,这都是需要贴身的东西,还是二娆回去给您绣条新的吧!”
“平常的人看不出来,可这位夫人出身高贵,想必是识货的,”那小贩又不做声地上前两步,紧盯着于夫人低声道:“这些帕子可是当年江南上好绣坊的活计,头等绣娘的手艺,前朝多少达官贵人的内眷争相效仿,夫人,你再细看看!”
小八抬眼,就见于夫人面色苍白,嘴唇颤抖,整个人如同见了什么邪物一般,盯着那几方帕子不说话。
“夫人果然识货!”那小贩见状,笑了笑退后一步,端席子的手正巧停在小八前面:“这几条就先赠给夫人表个真心,小人家中还有一些其他物件,若是夫人诚心商榷,三天后小人仍在此处等候。”说完,随手把东西塞给小八,转身没入了归家的人群之中。
小八端着这些东西正嫌弃,就听二娆一声惊呼“夫人,你怎么了?”于夫人此时扶着二娆的胳膊,双眼紧闭,气息不稳,已经瘫软下来。小八慌了神,忙叫了随身跟着的几个下人搀着,又派人回去叫大夫。一家人折腾到半夜,才好不容易稳住了病情,只是自那日起,于夫人神情恍惚,终日不安,不论是谁来哄都无济于事。
但奇怪的是,于夫人病倒当日刚缓过神,就让小八叫了宋泸过去,夫妻二人屏退了四周,不知在商量什么,第二日清晨宋泸才出来,收去了那个小贩塞来的东西,又告诫小八她们姐妹俩日后不要再提此事。对于严老太太和外出的宋涛,只说是急风发作,而对惊舟这段时间的书信上,竟是只字未提过。
眼看着于夫人的情况一日差过一日,小八一肚子的话不能说,只能看着干着急,仿佛是自己草菅人命一般。又想着万一家中有个三长两短,而惊舟先前却一无所知,实在是愧对于他。这样左思右想了一夜,终于是下定决心,天还未亮就偷偷牵了马出来,一路快马加鞭向洛阳赶来。
这才有了今日的情形。
“我要回去一趟,”惊舟已经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后院走:“现在就出发。”
“游儿,包些糕点饮水路上吃,”忘忧也起身嘱咐道:“少带些衣裳,咱们去马肆取马!”
游儿应了一声,跑进了屋内。
“不,你留下,”惊舟折身走了回来,对着忘忧道:“一路赶回去也折腾得很,再说,这边的事情还需要你们留意,毕竟知道的人也就我们几个。”
忘忧点点头,她知道此时惊舟归心急切,带着个小八尚不妨事,可再加上她和游儿,多少是会耽误不少时间,倒不如在这里等他回来,同时还能继续打听那个伏龙洞的事。
“等我回来!”见她点头,惊舟放缓了语气,抬手半晌,最终落到了她的肩头。
游儿已经收拾了一包东西过来,惊舟接了,又拿了换马的牌子,牵着小八就走,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去吧,路上小心,”忘忧站在院中,绛衣长裙,眉目如画:“我在这等你!”
惊舟颔首点头,同小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