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尚灰蒙蒙的时候,蓝玉便出了门。后山坡上的茶花开了,要早早的采了赶个早集。
学堂今日放假,蓝弈闲在家中,这会儿和旺财在院中玩着石子。石子是蓝弈从河边捡回来的,表面光滑明亮,各个大小相仿,旺财看着喜欢,蓝弈就答允他,等蓝玉回来后,便带着他去河边捡。
一共八颗石子,蓝弈能够轻松地抓在手里,又翻到手背,旺财有样学一样,却总是学不会。
“笨!”躺在树上假眠的瞳鬼表示看不下去。
蓝弈难得有玩伴,便耐心地教着,见旺财每次去抓石子时手指弯不到位,忍不住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蓝弈想告诉旺财手指弯到什么程度才能将石子拢入掌中,不想一碰到旺财的手指,就感受到一股冰寒之意,那手指也是僵硬无比,费了老大力气,也没能让旺财的五指弯曲到理想中的弧度。
因为姐姐蓝玉面容的缘故,蓝弈从不会看轻样貌古怪之人,故而旺财那双发白的眼睛,他初看到时虽然也很惊讶,但是很快就坦然接受,可这会儿再对上旺财的白色的眼眸,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
旺财见蓝弈望着自己出神,以为蓝弈因为他太笨了学不会抓石子生气了,便主动地握拳又展开,说道:“蓝弈,你看,我的手能握住。”
蓝弈张嘴,见旺财一派无邪单纯的模样,欲询问的话又咽了回去,对旺财微微一笑道:“你看我玩吧,我还有更厉害的呢!”
“嗯!”旺财点头,蹲在一旁,下巴枕着手臂,像之前一样,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
蓝弈手上灵活地翻玩着石子,嘴上也没闲着,说的也是一些有关茶花的知识。
“这茶花啊,可不仅仅只能供人观赏,比如白茶花啊,蜜汁不仅甘甜,还可用作食疗,能健脾开胃……”
旺财盯着蓝弈那双宛若变戏法般的手,神情专注地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的戏剧表演,蓝弈说得那些有关茶花的话,便是听不明白,也是一字一字地记在了脑海里。
“你们在做什么?”头顶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蓝弈一个激灵没接住落下的石子,旺财却是一下就窜了起来,一把抱住了背后之人,大喊道:“姐姐!”
“跟个冰窖一样,快离我远点。”旺财闻言赶忙松开了魏飞儿。蓝弈闻言却是微微凝眉,心道,她说话怎这般不中听,枉费旺财哥哥一直为她担心!
魏飞儿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打量着院子,房子也就三间破茅草房,廊下挂着一些干辣椒和风干的柿子饼。院子收拾得倒是干净,左侧是一葡萄架搭做的凉亭,但是因为秋季的缘故,藤叶大多都枯黄了去,留下干枯的藤枝像破渔网般罩在凉亭顶上。
一件入眼的物件都没有!魏飞儿心里评价道,如此穷酸,怕是晚上睡觉也不用费力气关门,贼人来偷,都嫌浪费了时间和脚力。
魏飞儿的目光一路落到了树上的瞳鬼,面上微微的嫌色变成了捉摸不透的笑意……
“呦,这是哪来的大黑猫啊!”
“姐姐,不是黑猫,是瞳鬼。”
魏飞儿瞪了旺财一眼,心道不用你提醒!瞳鬼翻身坐起,看着魏飞儿没有说话。居高临下,魏飞儿被那双寒瞳望得心里不舒坦,便扭头看向了蓝弈,“那小孩……”
蓝弈怀疑地指了指自己,魏飞儿面露不耐地捂着肚子,问道:“家里有没有吃的啊?”
“有……有的……”突然被点名,蓝弈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点头。
“有就快拿出来啊!”
“哦!”蓝弈起身向厨房跑去,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回身后,整了整有些皱的衣摆,问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啊?”
蓝弈却未曾想魏飞儿会反问,气道:“这是我家!”
“哦,这样啊……”魏飞儿点头,也不知道她是真明白了还是假明白了,对蓝弈又问道:“那怎样才能给吃的?”
“起码……起码要礼貌些……”蓝弈说着,终于意识到自己才是宅子的主人,底气足了起来,端着神情宛若老学究地补充道:“所谓‘有求于人,必礼下于人’,这般浅显的道理,村口玩泥巴的孩童都懂。且不说你是客人,你既然有求于我,怎可摆出这般无礼的态度?”
魏飞儿心道这小孩一板一眼训人的模样倒是有点像灵雨,可是灵雨是我心尖尖上的人,我自然依着他,顺着他,你个小破孩子,跟谁说有礼无礼呢?我不仅无礼,我还无赖,你能把我怎么着吧!
“哎呦……”魏飞儿突然歪倒在地,捂着肚子,一脸痛苦,“我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祖国的好少年……大发慈悲……给口吃的……”
蓝弈算是开了眼界,心道,这也太没脸没皮了些,就是村里的老赖,也没这般说变脸就变脸的!
这会儿就算魏飞儿故意演戏,来的时候穿得那身血衣也不容造假,又见一旁的旺财一脸担忧,蓝弈转身走向了厨房,终决定看在旺财的面子上不跟一小女子计较。
“姐姐,你没事吧?”
“我……我浑身没力气……你看,提提手臂都累得喘气……”魏飞儿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抬了抬手,见身上的衣服布料粗糙,花色普通,一看就年代久远,洗了又洗,心里默念了一句真丑……
“这衣服是谁的?”
“是蓝玉帮姐姐换上的。”
“蓝玉又是谁?”
“蓝玉是我家姐!”
蓝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将馒头递给魏飞儿的时候,见魏飞儿面有嫌弃之色,顿时一股劲就上来了。
“家姐天生一副好心肠,不管什么阿猫阿狗上门,全都好心接待。你原本的衣服又臭又脏,丢给乞丐,乞丐都不要!家姐见你可怜,便找了自己的衣裳给你换上。可我们家家贫,我姐姐最好的衣裳也不过如此,自然寻不出绫罗绸缎供你精心挑选,招待不周,也不指望你心存感激!你若是不喜这身衣服,正好脱下来还给我家姐,反正也没人逼着你穿!”
这话潜在的意思就是在说魏飞儿是穿着乞丐都不要的衣服,自己几斤几两啥身份都不清楚的阿猫阿狗,偏偏挑三拣四不知感恩。也在告诉魏飞儿,反正没人逼着你穿你嫌弃的衣服,但是脱下来有没有衣服穿,也没人管你。
魏飞儿自然听得明白,心道小孩子直脾气不说,说话带刺不饶人,着实不招人稀罕,但是吧,这不吃亏的暴脾气倒也对她的胃口。
被人骂,魏飞儿难得的没有生气也没有还嘴。
魏飞儿默默地接过蓝弈递过来的发黄的玉米面馒头,像是见到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瞪着双目看了半晌,“就这?”
蓝弈闻言就要将馒头收回去,魏飞儿见状,赶紧躲过了蓝弈伸过来夺馒头的手,蓝弈实在拿魏飞儿这不要脸的行径无法,只能气恼道:“爱吃不吃!”
“吃不吃还轮不到你个小破孩替我决定!”魏飞儿说着,张口就是一大口,蓝弈见状,气得心里暗骂,最好噎死你。
魏飞儿饥肠辘辘,也就是嘴巴上嫌弃,两三口就是一个大馒头。蓝弈有些看不下去,只觉就是这乡下的粗鄙妇人吃相也没有她这般的!
“嗝……”吃急的后果就是被噎着了,“水,水……”魏飞儿捶着被噎到的地方,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蓝弈捂嘴偷笑,暗骂该,旺财赶忙起身,小跑着去给魏飞儿舀了一瓢井水。
魏飞儿接过水瓢,虽被噎得难受,也阻止不了嘴欠,“就没有茶水吗?”
蓝弈心道噎死你算了,这种挑三子捡四,没眼力见的人就该拿扫帚打出去!
旺财在魏飞儿喝水的时候,轻拍着她的背部,给她顺着气。
一出闹剧,闹得瞳鬼全无了睡意,从树上落下后,盘腿坐在树下的石桌上静静地把热闹继续看着。她听闻叶姝虽性情阴晴不定,但也不失为一人物,可笑的是,她看到的叶姝,偏偏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一个馒头下肚,魏飞儿的饥饿感并未消减多少。她心里也纳罕,这饥饿的感觉像极了在死人谷里醒来的时候,可就算再饿,也不至于如此啊!
可是此时,若是张口再要吃的,蓝弈给不给是一回事,她愿不愿意吃又是另一回事。讲真,这硬邦邦的冷馒头,放到现代,丢给狗,狗恐怕都觉得你在瞧不起它!
魏飞儿再一次打量着四周,见院内除了墙角的那片茶花还有些看头,实在没啥可入眼的,便对旺财询问起了自己昏睡后的事情。虽然自醒来后一直没见到灵雨,魏飞儿也猜出了一二,但是亲耳听旺财说了后,心里的失落感还是一股脑的全涌了上来。
“走了?”
“嗯!”
“没说去哪?”
“仙长没说。”
魏飞儿继续问道:“可有话留给我?”
“没有。”
“一句话都没有?”
“嗯!一句话都没有。”
魏飞儿问一句,旺财乖巧地回答一句,至于哪些话该说,哪些话要委婉的说,旺财不懂这些曲曲绕绕,所以苦了魏飞儿,一颗芳心明目张胆的许了,换来的却是一场不告而别。
“灵雨啊!你怎可这般狠心,不留一句话,就抛下我走了啊!”魏飞儿坐地大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家里有人去世了。
蓝弈对旺财投去一个你姐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的眼神,瞳鬼笑意更浓地盘坐在石桌上,觉得今天的风都跟着热闹了起来。只有旺财蹲在魏飞儿的旁边不知所措,嘴里小声的安慰着,姐姐莫哭。
魏飞儿也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的伤感着,抹着也不知有没有眼泪的眼角注意到了瞳鬼,心道,好你个死黑耗子,看谁的热闹呢?
魏飞儿从地上一跃而起,再无半点伤心之色,阴阳怪气道:“我说,黑耗子,林子里若是凑巧碰到也就算了,这林子都出了,还赖在我身边不走,莫不是瞧上我了?”
“黒耗子“三个字着实不中听,瞳鬼自是笑意全无,本就是不笑面容太冷的人,这会儿瞪着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看人,便是不知天高地厚如魏飞儿,在心里也被瞪得一激灵。
“咳咳!”魏飞儿以干咳掩饰着稍纵即逝的胆怯,自己给自己挽着尊,“看我干什么?不服气我喊你黒耗子?”说着,魏飞儿用大拇指颇有气势地指了指院外:“废话不多说,不服就门口单挑!”说着魏飞儿率先向门口走了去。
瞳鬼跳下了石桌,紧跟其后,自是不落下风。旺财和田弈见状要跟上,被魏飞儿喊住:“此乃我二人的私人恩怨,打起来,画面太过暴力血腥,不利于你们这些青少年身心的健康发育成长,所以你俩该干啥干啥去,别跟过来!”
旺财听话止步,蓝弈听得不太明白,心道这是什么疯人疯语,自然不予理会,继续走自己的,却被旺财提着后衣领给拉了回来。
蓝弈老大不乐意地挣开了旺财的手,整了整衣服,对旺财道:“你没听见吗?她们要去打架!”
旺财点头,回道:“听到了。”
“不去劝架?”虽然我想去看热闹,蓝弈在心里补充道。
“姐姐说了,私人恩怨。”
“你不怕你姐姐吃亏?”最好挨打的是她!蓝弈又在心里补充道。
“姐姐不会吃亏。”
哎呦,该说你心大呢?还是说你太看得起你姐姐呢?蓝弈抱着手臂,心里吐槽,着实不乐意看到旺财对魏飞儿如此言听计从。在他看来,魏飞儿粗鲁无礼,一无是处,招惹嫌恶,哪一点有当人家姐姐的模样。
“那我还是想去看!”蓝弈不顾旺财的反对,刚迈出步子又一次被旺财抓回。
“姐姐不让我们去!”
蓝弈作势要甩开旺财抓着他手臂的手,不想旺财抓得更用力,那五根看起来没力气的手指,好似钢筋般,再稍用力,就能将他的骨头抓折了。
蓝弈甩不开,手臂被抓得生疼,就对旺财喊道:“你快放开我。”
旺财摇头,见蓝弈还挣扎,手劲又增加了些许,蓝弈疼得牙齿打颤,哀求道:“旺财哥哥,手臂要被你抓断了,你快松开啊!”
旺财依然摇头,说道:“松开,你就去打扰姐姐了!”
蓝弈见状,没法,想着手臂要紧,求道:“不追!我不追总成了吧!”
听蓝弈如此说了,旺财这才放了手。蓝弈赶忙去看被抓的地方,就见手臂上清清楚楚地留下了五个清晰的指痕,不消多时,必然黑青。
蓝弈内心一阵窝火,气道:“你可真听你姐姐的话!”
素来听话只听字面意思的旺财闻言开心一笑,全然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废了别人一条手臂,“姐姐的话应该听。”
蓝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