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围已看不见其他人的踪影，颜致才停下脚步回过身定定地望着萧遇。
萧遇依旧双眼无神，只静静地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萧遇，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么？一个落魄鬼，一个懦夫？真没出息！”
萧遇本还有些怔愣，闻言有些愤怒，就算努力克制，话语也带上了些怒腔，“师尊，不，道宗仙尊，我不是！我萧遇自认自己并无过错，更无贪生怕死之为，绝不是懦夫！”
“是了，你自己都认为自己无过，那你为何自我怀疑，自我责难？错的是他们，他们容不下你的优秀，凭什么要你埋单？
“既然认定自己无过，就不要摆出一副责任在你的样子！我的徒弟，就该理直气壮地嘲笑他们的平庸！他们的话，于现下的你是穿心万剑，但于颜致的徒弟，是隔空瘙痒！”
萧遇的眼睛越睁越大。从来没有人同他说过这些。自记事起，太师教他的就是与人为善，心怀天下，戒骄戒躁，戒剑走偏锋，戒与人相争。现在，有个人告诉他，不必以德报怨，不用管别人的言语，只做自己，做她的徒弟。
“我，我没觉得自己错过，我只是，不懂他们为何对我有如此大的恶意。”
颜致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不喑世事的少年。“你被你父母护得太好了。你以后会知道，很多恶意，甚至杀意，可能只是源于一件小事，有时候，甚至根本就没有理由。
“甚至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些你用命去护的人，最后反而伤你最深。
“算了，不再说啦，你以后遇见了就知道了。现在这件事想清楚了没？不纠结了就跟我走罢。”
萧遇抿抿唇，憋回眼中的点点湿意。他很感恩师尊今日为他做的一切。“师尊，我跟你走。”
颜致挑了挑眉，调笑着逗他：“哟，肯叫我师尊啦，方才还同我置气，不肯叫呢。”
萧遇的脸染上了一层可爱的粉红色，耳尖更是红的不行。他支支吾吾道：“是徒弟的不是。”师尊好像跟世人所说的不太一样。外界不是说道宗仙者一身仙骨，清冷自持，宛若寒雪高岭之花吗？为何眼前这个道宗更像是到处调戏小娘子的流氓。他在宫里曾听些小宫女说，街上有些混货痞子总是在言语上占姑娘的便宜。
“行了，小美人，别娇羞哈，跟爷走哦~~”
萧遇：“......”
修容此时也已将他的徒弟之事公布了众人，这次，其他人半句难听的话也没说。
四人席地而坐，共商入城后的对策。颜致：“此行最最凶险之处于我和修容而言并不是噬髓疫，而是心智扭曲的城民。修容在识人方面缺些心眼，到时你们就跟紧些我，观我的动作行事。”
修容一向知自己脑子转得没颜致快，这些年不少主意都是颜致帮着他出，此时更是赞同地点了下头。
四人商定，就向城中走去。离城门还有十几步远，南瞰和萧遇二人却有些走不下去了。护城河中，流动的不是水，是黑红的陈血，有几处，一股股鲜艳的红色，正从墙角不紧不慢地浸出，然后顺着原先的血迹汇入护城河，带起一阵翻滚。河上漂浮着几具死尸，有的死状奇惨，周身的血肉被撕扯得七零八碎，肠脏横流，有的却只是像在深睡，除了脸色过于青白。
南瞰和萧遇面色难看，恶心感登时翻涌而上，直教人作呕。颜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修容更是面不改色。两位师尊不为眼前的血腥场面所动，反而是齐齐仔细打量着那些尸身完好的浮尸。
“小徒弟们，成长的时候到了。你们好好看看那几具尸体，看看有什么不对劲。”修容边对南萧二人说话边去掰过南瞰的头来。萧遇看着修容近乎粗暴的动作，不由两只眼睛有些惊慌地转向颜致那边。颜致也正双手环臂看着他，脸色清淡，但眼中盈盈的笑意分明像在调笑着说：你看我对你多温柔。
萧遇着实觉得，他拜的不是个师尊，是个...他一时竟找不出词儿来形容。
萧遇有些逃避地错开眼去，强迫自己注视着那几具浮尸。
“师尊，这些尸体既是漂浮水上，理应已死多日，且早该泡的周身浮肿，可是他们却仍眉眼清晰，肌骨分明，不妥之处可是这些？”萧遇终是发现了蹊跷，便不再顾着胃中的翻滚，只认真地分析。
颜致赞赏的看了眼自家徒弟，“不错，还有呢？”
萧遇眉关皱连，修长而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勾了下发带上缀连的东皇紫珠。“还有......”
“他们的鼻腔看起来有些鼓胀。”这回答上来的是南瞰。修容拍了拍南瞰肩头，而后朝颜致学她挑了挑眉，似是在比较：如何？我徒弟也不错吧？
颜致失笑，并未出声，只眯着好看的满月眼细细地打量他，弄得修容后襟一凉。他与颜致，从来只动手不动脑。玩心眼十个他都不够一个颜致玩的。
颜致收回眼神。“不错，这是关键。他们的鼻腔显然不是泡肿的，而更像是有异物侵入强行撑开导致。若再看细些，会发现他们口鼻间有几丝血丝。现在看，这不夜城中，麻烦的不只是噬髓疫。”
颜致还待说什么，突然神色一凛，低声喝到，“蹲下！”四人便迅速矮身在草丛间。
南瞰有些摸不着头脑，压低声音问修容，“师父，怎么了？”
修容神色从容。“不知。问你师叔。”
南瞰：所以说为什么他的师父是修容而不是师叔啊？让自己徒弟向师叔求教真的好吗师父？
“你们看。”颜致冷漠地望着护城河一带，眼中却闪着有些火热的光。修容只看一眼就知道，懒散无趣了多年的颜致，总算可以小小伸展下自己的身手了。
其他三人顺着颜致示意的方向望去，却不禁有些毛骨悚然。那几具部位完好的浮尸，正从血池中挣扎着起来，一个个往岸上翻爬。尸臭混着腥甜的糜臭味令人几欲昏厥，而那些已上岸的死尸，正将眼白满满翻回眼黑，其中一个口中吐出嘶哑的人声：“走罢。”
如恶鬼占着人身重返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