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海棠花开。
一团团惊艳的冷红蔓延着一整座院子施展着妖艳,与漆白得像糯米糕点的院壁两相照应,娇艳如斯,像是要滴血一般。
所有贴梗海棠妩媚地圈绕着在院中摆放的一张美人榻,明媚的阳光懒懒地撒在娇嫩的花朵上,反射出璀璨的光泽,叫人眼花缭乱。
簇拥着海棠,晾晒着暖阳,轻轻卧于美人榻上,手拿一把绣海棠花的美人扇,貌若海棠般惊艳,墨发如丝一般缠绕在肩后,双眉细长之下是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美人肤白如糯米晶糕,让人置身恍惚之中。
“怜儿…”一个身形高挑,身穿一身黑色龙袍,眉目冷冷清清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桀骜的男子漫步走进了院子,他看了看躺在美人榻上面的虞晚,迟疑了几步,却还是走了过去,“该用膳了。”
那被唤作怜儿的女子先是没有搭理,缓过神才些微转了转头看向他,面容美艳,神情却恍惚衰老,只看过一眼,又转过头去看了看这满院海棠,不做声。
顾璨走到她身边,眼神里夹杂着许许多多的感情,伸了伸手,还是没能碰到她,只好轻轻道:“怜儿,该用膳了。”
虞晚面色还是不变,她兀自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美人扇,轻轻捧到自己面前,嗅了嗅,才自言自语般道:“这满屋海棠都和我的心一般了。无味了。”
兀自一笑,便又看向那些海棠了。
顾璨望向那些海棠,静了一会儿才艰涩开口:“海棠本就无味。”
虞晚听了这句话,忽的一顿,又道:“无味…无味…是了,我本就是无味。”
“怜儿,你知我非此意。”顾璨看向她的脸,蹙了蹙眉,面色颇有些惆怅
虞晚波澜不惊的脸些微一动,秀气的眉毛却还服帖着,依旧不看向他:“非此意。那望怜呢?望怜,妄怜,妄得怜惜。看来你从没打算付出真心,我们的相遇就是以算计开始的…”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都是轻的,没有一点起伏,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般。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继而看向海棠花。
海棠花开的妖冶明媚,就如一把火烧进了她的心里。
“不说这些。”顾璨闭了闭眼,顿了一下,才道:“晚儿,该用膳了。”
他又说这句话。
虞晚就像没听见这句话,她轻声说:“三年了…忧愁之中又是三年,顾璨,你我本就形同陌路…
你已经坐拥天下,身居天位,报了仇,血了恨,你想要的都成了你的。何必…将我禁锢在这,做你的禁脔,你,你放下我吧。”
虞晚这般说着,语气很轻很轻。她本只有二十五岁,可是心神的苦痛和疲惫却让她看起来是三四十多岁的人了。说着说着,面色便更淡了,心却像是被人狠狠抓了一把,又痛又恨。
“阿晚,”顾璨轻声说,“要放下一个人,如何放下?是,我是算计了你,但我是念你的。”
虞晚听了这句话一怔,低下头去想着什么,良久终于转过头看向他,忽然道:“顾璨,我们去用膳,你扶我去…”
她心底笑了笑,笑的有些迷茫。
她想了想,心底突然想起一句诗。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爱了,却还念着,却还日日思着。爱而不得,恨而不能,终究是一遭孽缘。
唤她作“望怜”,却是妄怜。其中道理,这三年,她终究参破了。
如今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念了。
…
顾璨听了她的话脸色有些变化,心中一股疑惑漫上,却还是搭了把手,去扶着她,轻轻一抓紧她的腰,又是狠狠一蹙眉。
瘦…除了瘦还是瘦,瘦的太刻骨了些。三年里,他还是第一次碰了她,却不知道她这般清瘦。三年里知她不爱吃食,就算日日不理朝政也要哄她去吃,没想到,却还是这般的瘦小。
还没有站稳脚步,虞晚身子软软地就往他的怀里靠,顾璨心忽的一突,往怀中看过去,便发现怀中人嘴角挂着一抹血迹。
他有些慌神,马上朝着门喊道:“太医,传太医!”
虞晚眼神平淡,静静的躺着,嘴角涌出的血越来越多。
海棠花的颜色都娇艳,虞晚看着那些海棠花,又抹了抹嘴上的血,看了看。
她想着想着,觉得心里安静极了,就好像自己还没有死,但是心却早就死了。
“阿晚,这都是我的错。”顾璨看着她嘴边的血,抿了抿嘴,心中觉得那种颜色真是世界上最触目惊心的颜色。
虞晚摇摇头,她想,她先前活着不过也只是为了她的母后而已,现在她的母后也死了,她便可以自由自在的离开了。
情已灭,没有了牵挂,自然就要分别。
顾璨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便说道:“你知道了,是吗?”他连唯一能让她留下的条件都没有了。
虞晚觉得没有要说话的必要。
顾璨看着她良久,才轻轻地点点头,紧接着又看向她的脸庞,等到太医来了他都没有离开视线,继而抱紧了她。
四月的天气越发晴朗,遥遥在上的天空是碧空如洗,白云在碧空之中打转,显得很是缥缈。
“大小姐,夫人刚刚咳出血了!”橘皮站在床榻边上,眼圈红了一大片,声音都有些仓促。
虞晚微微一睁眼,抚了抚自己的头发,恍恍惚惚地看了看周围,觉得有些熟悉又陌生。
橘皮见她醒了,马上作势擦了擦眼角,就道:“大小姐,夫人发病了,您快去看看吧。”
虞晚蹙了蹙眉,觉得是在做梦,便不理会橘皮,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就想要睡觉。
头疼头晕的厉害,既然她在梦中,那便活的自在一些,何况她母亲也早就死了,哪来的什么咳血。
橘皮看见她不理会,马上过去摇了摇她的身子,说道:“大小姐,您快去看看夫人啊,夫人咳血咳得厉害…”
虞晚挑了挑眉毛,回过头看了看橘皮一眼,橘皮的表情让她觉得这似乎不是做梦,若是做梦,这感觉也太真实了些,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那刺骨的疼痛涌上来,她才明白这真不是在做梦。
她本是龙国战功赫赫的清正将军的嫡女,她的父亲清正将军虞侵深受当今皇上重用,所以她这个嫡女身份也很是尊荣。但是母亲不受宠,自己也跟着不受宠。
母亲向来体弱多病,再加上家中姨娘娇纵,病不得根治,也越发严重。
“母亲咳出血了?”虞晚压下心头的疑惑,这才扯了一把看似要哭出来的橘皮,“你别哭,都花了脸。”
橘皮看见她终于有了反应,眼泪慌忙擦了擦,赶忙就拉过虞晚,带她去了夏氏住的兰花宛。
四月的天气虽然好,但是这兰花宛却有一股孤泣的味道。虞晚本来觉得自己住的海棠宛已经够简单的了,但是没想到她母亲住的兰花宛却更加简单。
她心里突然明白了,她这是回到了自己十五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