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记客栈所在的北安门大街,位于京师中轴线的北段。南连皇城正北门北安门,北通钟鼓楼一带。
是皇城北面,东西城居民来往要道。这里店铺林立,商业繁华不在棋盘街之下。
又与东西走向的皇城北大街交汇。
皇城北大街西段,坐落着宛平县县衙。
贾环自从接了冯渊的小厮赵成,便吩咐倪二守着他,一同住在陈记客栈,寸步不离。
因为,冯祥来告的是人命官司。所以,不必非等县衙放告日,再递送状子。
县衙门口有一口大鼓,可以直接敲鼓鸣冤。
而荣国府在皇城西南小时雍坊。去皇城北大街的宛平县衙,要绕皇城走十几里地。
所以,贾环每天也不去上学了。上午出门,就让赵国基驾车,直奔北安门大街的陈记客栈。
赵国基送贾环去客栈后,听三爷吩咐,每天去宛平县衙门口蹲点放哨。
……
贾环辍学后第三日,陈记客栈甲字三号房。
桌上摆了些酒菜。贾环三人正喝酒聊天。
赵成已经认命。就等着赶紧上堂作证。领了赏钱出京,另谋生计。正琢磨以后生计,见房门被人推开。
赵国基跑进门内,大口大口喘气道:“三爷,冯祥拉着尸体,到宛平县衙击鼓鸣冤了!”
赵成见他今天这么早回来。就料到,肯定是这事儿。房门刚被人推开,就慌忙离座。低头弯腰,站在凳子旁边。
双手僵硬地摆在俩腿身侧。无意识间,揉搓着衣服下摆。
贾环听了赵国基汇报。放下筷子,就往外走。心跳加速,竟然隐隐有些激动。一边走一边说道:“去县衙!”
倪二见三爷起身。一把拿起桌上酒壶,大口灌了俩下。这才站起身来,跟在赵成后面,往外走。见他脚下磨蹭,时不时推搡几下。
……
几人坐车,到了宛平县衙八字墙外。
贾环刚吩咐完倪二,让他们就在门口等着。转过身,正好看见一个人,从县衙门内走出来。
这人青布长衣,一副公差打扮。手中掂着一把腰刀,愁眉苦脸。朝着贾环几人这边,磨蹭着脚步走过来。
“李官人!这是要去公干?”
李官人是县衙捕快班头李俊。
倪二常年在街面上混,经常和他打交道。俩人也算相熟,便开口打了声招呼。
李捕头听见有人叫他,抬头一看是熟人。摇头叹气道:“原来是老二。大老爷交代我去贾府,送传票给薛家大爷。”
贾环一听这话,上前拱手道:“李捕头,薛大哥的传票,我可以帮忙送去。”
倪二见李捕头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贾环。呵呵笑着,上前摆手介绍:“李官人!你不认得,这位是荣国府的三爷!”
李捕头确实不认得,这贾环是荣国府的哪个三爷。不过听倪老二这语气,应该是荣府子孙。
再说,他哪敢给薛家大爷送什么传票。正琢磨,怎么进荣府大门呢。巴不得有人替他送。
李官人连忙弯腰,双手递过传票。抬头堆笑说:“那就有劳三爷了。”
贾环接过传票,顺势瞟了一眼内容。原来是传唤薛蟠,三日后过堂。看来县衙接了状子,就打发原告回去了,等三日后升堂审案。
将传票揣进衣襟暗兜,接着说到:“烦请李捕头通禀一声。就说贾府来人拜见县尊。”
“三爷请!”李捕头说完,转身在前领路。
贾环一直跟着李捕头。进大门过甬道,到仪门东侧角门。被让进仪门门房等候。
等了没多久。有小厮出来,带着贾环出角门,进了大堂。这就是县衙升堂审案的地方。
县令日常办公,是在后面的二堂。此时正在二堂办公处。
贾环跟小厮到了地方后,来不及看周围环境,跪地磕头道:“小民贾环,拜见县尊大老爷。”
宛平县令王国英接了状告薛家的案子。便知道事情棘手。所以,并未立刻传唤被告。
给足的那三日期限。打的主意就是,让双方私下调解。
大晋朝重视人命案件。虽然状子必须接了。但是,到时候原告撤诉就行。正是民不举官不纠。
这又不是五城兵马司当场抓的凶案。
原告后来良心发现,承认自己是诬告。那死者本来是病死的不行吗?
所以,他听了贾府子孙来人,料想是为了薛家的事,海松口气。就怕薛家仗势耍横,并不领情。
所以,赶紧派人通传。
谁知,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这是什么意思?
一边是国法,一边是人情势利,这……这不是为难自己吗?
王县令坐在案后,脸色一板,沉声说道:“你是荣府子孙?”
“家父现任工部员外郎,名讳政。”
王县令明确来人身份之后,更加疑惑,嘴上却不敢慢待:“起来说话!”
“谢县尊大人!”
贾环这是第一次,给贾府外的人磕头。猫爪挠心一般,浑身别扭。
王县令想不出头绪,只好直接问:“公子所来何事?”
“正为县尊分忧!”
“…?”
“正是冯家状告薛大哥之事!”
王县令听了这话,都快气笑了。怎么成给我分忧了?
不过想着,贾家能派他一个小孩儿来,肯定已经详细嘱咐过。
只好捏着鼻子配合道:“此案,县衙已传唤薛家,三日后过堂。到时候案情自明,可依大晋律例判决!”
贾环哎呦一声,脸上一副着急模样,叹气道:“县尊有所不知!当日在棋盘街上,因为被人贩子所骗。冯渊与我薛大哥确实是起了争执。
但是,南城御史老爷及时弹压抓捕。冯渊是出了巡捕厅之后遇害的!凶犯正是那人贩子。”
冯家状纸写明了事情起因。正是那人贩子货卖两家,卷款跑了。两家买主才动起手来,争抢一个丫头。
冯家不敢攀扯五城兵马司。王县令也没那功夫,去派人打听案情。竟然第一次听说,巡城御史曾经插过手!
王县令心中沉吟,这样结案勉强说的通!只是,还有俩个关键处需要料理。
一边思索一边提问:“冯家找了客栈附近的商家作证,是薛家大爷的小厮们打死了冯渊。那人贩子据说……案发前日就跑了!”
贾环正色拱手道:“巡捕厅若抓的是现场凶杀,南城御史老爷虽然是我世兄,也不敢枉法徇私!
当日冯渊的小厮赵成也在场。此人现在县衙门外。他可作证:冯渊是回了宣南坊,被人贩子打杀的!”
世兄?原来,南城巡城御史是贾家的人。这样冯渊就一定是活蹦乱跳着,出了巡捕厅的。
贾家手里又握着那小厮,自然有手段,让他说任何话!
那状纸若确定为诬告,县衙就可以拒绝受理。现在,就可以撕碎它。自己也不用左右周旋了!
想通之后,一拍身前桌案,王县令怒声道:“冯家那帮刁民!定是看上了薛家富贵,想要敲诈勒索!竟敢诬告伪证!视国法如同儿戏!藐视县衙威严!”
贾环赶紧送上马屁:“大老爷明察秋毫!”
“唉!若非公子解惑,险些被一帮刁民糊弄!薛家世代皇商,为国朝效力。岂能因为刁民诬告,就传唤上堂?”
王县令感慨完,吩咐给贾环看座上茶。
见贾环从进门开始,举止从容,说话间条理清晰。交流中又注意节奏和分寸。
自己虽然主动撤案,但并无被权势所迫的屈辱感。
看来,贾家能派他来处理此事,有其中的道理。
王县令心中,稍微忽略了贾环的年龄问题。刻意套近乎说:“公子天资聪慧,上学几年了?”
贾环按捺住心跳。收敛起表情,正色回道:“回县尊,小民五岁开蒙。已在族学攻读五年。准备明年参加童试!”
童试!……王县令心中明白了。这才是贾府派他来的原因。
这都是明示了!自己如果拒绝,少不了得罪贾府。而且,为何要拒绝?
是只帮他过县试?还是点他作了县试案首,直接保一个秀才功名?
到时候,看他县试文章水平如何,再具体做决定吧……
县首名额虽然珍贵。若贾环真有读书潜质。那么,综合考虑身份背景和个人资质前途,贾环都值得王县令付出一个名额。
想通之后,便不再迟疑,直接说道:“凭公子聪慧。只要认真准备功课,明年县试必过!”
贾环一听,竟然不是童试必过?只保证过童试第一关…
下定决心,接下来几个月,自己得继续努力!争取得到童试必过的保证。
……
随后王县令升堂,命冯家二叔和小厮赵成当堂对质。冯祥上午击鼓鸣冤。下午,就被坐实诬告,屁股上挨了三十板子。
这还是县尊仁慈,体谅他家人新丧!
不然,薛蟠在户部也是挂着官职的。刁民诬告官身,少不得抄家发配!
王县令又判结了冯渊的人命案子。发海捕文书,通缉人贩子加杀人凶手无名氏。
散衙后,赵成得了贾环一百俩银子。想着薛家和冯家,少不了还要纠缠自己。便雇了马车,直奔通州码头,弃车坐船南下。
贾环虽然提前过了县试。想着自己那一百俩巨款,心头滴血!
还有……那冯家二叔也不安稳。保不齐,还会上告顺天府衙门!
回荣府之后,环三爷揣着县衙传票,往东北角梨香院走去。找他薛大哥!
一是让他安抚一番冯家!
二嘛……作了好事,当然要讨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