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卯初初刻。
贾母院中，贾环在上房门口，恭敬地磕头之后，转身往外行去。
东厢房内，有灯光透出窗纸。
史湘云听到院外动静，连忙掀开门帘，迈步出屋。扭头左右张望一眼，就见有一个矮瘦人影，已经走到了前厅门口。
“环哥儿！”
她怕吵到贾母休息，不敢放开声音招呼。见环哥儿并不回头，便知道他没有听到。心急之下，倒腾起碎步，追在身后，往外赶上去。
贾环听见脚步声响，回头看清来人。很自然地嘴角勾起，笑容满面。
此时，湘云正好在他跟前站定，气息微喘。贴身小衣之外，只披着一件大红外袍。
小姑娘挥舞拳头，声音清脆道：“环哥儿，一定要好好考，姐姐预祝你榜上有名！”
这时候，院落顶空残星晓月，天色朦胧。见她举止天真烂漫，贾环胸中，弥漫起一种异样情绪。
四周万籁俱寂。似乎整个贾府，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云姐姐这么早就起床了？！”
湘云张嘴打个哈气，摇着头说：“还没睡呢！前几日，袭人央求我，替她打几个蝴蝶儿结子。这两天，一直和姐妹们贪玩儿，就没做多少。
明日，家里嬷嬷就要过来，接我回去了。所以，只好赶着晚上，作些活计。”
贾环这才注意到，她眼角充着一些血丝，脸色疲惫。
不由地哭笑不得：“回家也可以做针线，干嘛非要赶在一个晚上作完？就不怕把眼睛熬坏了！”
湘云听他软语劝慰，目光真诚。便知道，环哥儿是真的关心自己。心里自然涌上一股暖流。
又想到自己在家中的境遇。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鼻根发酸。一瞬间，视线模糊…
她从小跟着叔叔生活。
因为，婶婶嫌费用花销太大，针线上的活计，差不多的东西都是她们娘儿们几个自己动手。
湘云长大之后，在家里做活，经常会做到三更天以后。
袭人要的蝴蝶儿结子，若是留着回家去做。怕就会惹得婶婶和嫂子们生气了。到时候，肯定又要惹出一番闲言碎语！
见小姑娘含糊着不说话。睫毛却忽眨忽眨着，眼圈渐渐泛红。脸上露出一副可怜委屈的神情。
贾环便知道，她在史鼎家里，怕是作不了自己的主。
他便也识趣，不再刨根问底。从考篮里面，摸索了一阵。翻出一碟四个豆皮馅的包子。
递到她面前，笑着说道：“这是刚刚热好的。云姐姐赶紧吃一些，回屋里睡一会儿吧！”
湘云熬了一夜。这会儿，腹中确实有些饥饿。便拿了一个，边吃边道：“姐姐吃一个就够了，环哥儿快装回去。等会儿，留着在考场里吃。”
见小姑娘只用了三两口，已经塞进去一个包子。
贾环把碟子塞到她手里。不由对方分说，便转身往外，边走边拍着考篮说道：“我这里面，还准备着好些点心呢！足够吃了。”
湘云鼓着腮帮，嘴里嚼着豆皮，愣在原地，一直看着环哥儿背影。
等他转出厅外，才看向手中的小碟子。弯起眼角，会心一笑。冷不防，呛了嗓子。喷出一些豆腐渣子，正好洒在三个包子上。
湘云懊恼之下，五官顿时皱成一团！
……
府学门口，半空高挂着十二盏高脚灯笼。每个灯笼纸面上，分别写着顺天府下辖的七个县和五个散州的名字。
贾环挤到写着宛平县的灯笼前排队。目测了一番，本县参考人数大概有五六百人。而其中参加了今科县试的童生，只有不到六十个学童。
剩下的，都是往年过了县试，未过府试的学生。这些人，都是经过今年县衙主持的提考，选拔出来的考生。
按照惯例，宛平县今年，府试录取的童生，不会超过五十个名额。
十二盏灯笼后面，每个州县集合排队的学生人数都差不多。
而除了大兴和宛平两个京师附郭县以外，其他州县的府试录取名额都在二十人以下。
前文已经讲述过。这样的差距是因为，大兴和宛平两县的县学秀才招生名额更多。再加上顺天府学的名额，只招收京师附郭两县籍贯的考生。
府试童生的录取人数，是基于各县的秀才招生名额，按照一定的比例分配的。
……
考场开门之后，按县唱名入场。宛平县的学童，第一个上前接受搜检唱保。
贾环跟在人流后面，一路往前，迎接着左右其他州县考生的注目礼。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外县学生目光中的羡慕和嫉妒。
贾环心中，只能抱以同情和理解。谁让自己这一行人，处处都享受着政策优待呢！
府试和县试搜检程序差不多。也需要作保禀生等在门口，现场核查学童身份。
搜检核对完毕后，贾环过了龙门。进去穿堂大厅，领取到考试试卷，每份试卷之上标明考号。
终于，进入了考场大院里的考棚。对号入座之后，贾环抓紧时间闭目养神，恢复一些精神体力。
大半个时辰之后，几通鼓响。
衙役举着牌灯巡行场内。贾环眯着眼睛，看向贴板上的考题。
共有两道四书考题。第一道出自《孟子.万章》篇：“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
第二道出自《论语.而述》篇：“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前段时候，王知县赠送了一摞府试宝典。得益于张如圭的逐句批注讲解，贾环大概捋清了府尊大老爷的倾向喜好。
八股文理法方面，更深层次的提高，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
但是，辞气方面，却可以通过练习，刻意模仿一些。
贾环扭头，看了一眼考场前的高台。端坐案后，头戴金顶乌纱，身穿绯红官袍的那人，正是顺天府尹胡季堂。
府尊之前点中的一些文章，其文辞多是质朴贴切，用词精湛。文章讲究简要朴实，充沛流畅。
贾环毕竟是保送生，心态比较从容。构思一会儿，便提起毛笔，开始破第一道题目：
上与下各有所敬，明其所谓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