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春风楼里的秦公子是镇抚使大人的私生子这个传闻可谓是把覃镇搅得满城风雨，镇抚使府的门前甚至都有人为此搭了一间凉棚，以供来来往往的路人驻足，一起为镇守府的私生子这个故事添油加醋。
若是在平常，哪里有人敢在镇守府门口做生意的，这可是不要命的买卖，如果让左将军碰上了，轻则拆了凉棚；重则被打个半生不死。可现如今，这左将军被镇抚使送去了虎啸营思过，镇抚使大人这两天也没出来露个面，说个话什么的，更关键的，这镇守使府邸的卫兵们见着这些在门口喝茶聊天的人也没有驱赶。在这百姓看来，镇抚使大人是默认了这件事。
那么，武鸿义到底在哪里呢？
他在春风楼，坐在我对面，从进门来就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喝酒。青蝶站在他身旁已经倒空了两壶酒，额头上也泛出了冷汗。
青蝶一个弱女子，怎受得了镇抚使的威压，见她这可怜的模样，我开口说道：“青蝶，这天色也不早了，你让楼下的厨子多备些饭菜，镇抚使大人今晚看来是要在我这里蹭吃蹭喝了。”
“是。”青蝶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你倒好意思啊，蹭吃蹭喝都说得出口。”武鸿义喝完最后一口酒，白了我一眼，开口说道，“老夫定的酒楼，轮到你来说老夫我蹭吃蹭喝。”
我说道：“前辈当初可是您让我安心住在这，哪都别去，那可不就让我把这当成我的家吗？既然是我家了，那前辈您来我这我就是主人，您就是客人了，我说这蹭吃蹭喝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武鸿义眯着眼睛看着我，缓缓说道：“你这是料定老夫不杀你你就开始胡言乱语了是吧。”
我笑了笑，说道：“前辈您根本关心的就不是蹭吃蹭喝的问题，哪怕我再怎么说的过分您都不会生气。而且，您也不是那种一生气就会杀人的人。”
“哦？何以见得？”武鸿义笑着看着我。
“你是想知道前一个问题，还是后一个问题？”我问道。
武鸿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开口道：“时辰还早，那你就说说我关心的是什么吧？”
“私生子，”我开口看着武鸿义，他脸上的笑容依旧，“自然是不可能的，这种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不可能的事情就算在民间吹上了天又如何，我不认，您不认，这件事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笑谈，对您来说，无关痛痒。”
“老夫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认？”武鸿义说道，“这件事，你认了不就成了？所以老夫这不是过来盯着你了吗？”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干嘛要认，认了我不就栽在您手上了，我现在被您困在这春风楼上，生死由你掌控，我干嘛要做激怒您的事情。”
“可你也说了，老夫不是一个会因为生气而杀人的人，你觉得老夫不会杀你。”武鸿义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若是不认识的人只会觉得他是一个很稀疏平常的老人，就连杀这充满血腥的“杀”字从他口中说出都觉得和蔼可亲。
我挠了挠头，说道：“行，那我先回答您第二个问题。很简单，从您第一天早上在城门口把我接到这春风楼我就知道了，您不是一个会因为冲动而杀人的人。”
武鸿义笑着，但眼神在催促着我继续说。
“在城门口我就知道了，秦穆森是您的探子，你们的计划和秦家村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果您是那种冲动的人，您必定会在我入城之前就想办法把我杀掉，不，入城之前还是太晚了，证人太多，应该在我离开秦家村的那座山里，您就会下令杀了我，我活得越久，对你们的计划的威胁就越大。”我淡淡说道，“可我一路相安无事，甚至在路上碰到了虎啸营的士兵您都没有杀我的意思，那我进城了，您就更不会杀我了。”
武鸿义笑着说道：“还有吗？”
“我其实就是一个鱼饵，您想让我把潜伏在覃镇的反对您的势力都钓出来，”我说道，“于是，我就在想，这是在边境，边境说到底是军人的天下，这城中的势力有哪些反对您的，您自己应该早就调查清楚了，没必要把我放在这么耀眼夺目的地方让他们争先恐后地来找我，您自己就可以在晚上派出角人装作劫匪把他们杀的一干二净。我这鱼饵反而很突兀，你的目标应该不是他们。”
我看了武鸿义一眼，他依旧在那笑着，仿佛我说的事情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继续说道：“前天，贺章和范康两位文臣来找我，我反而猜出了一点东西。”
“哦？是什么？”武鸿义眼神露出精光。
“一个太守，一个知府，以他们的身份来拜访我，这怎么也说不通，”我说道，“只有可能是他们把我当作他们上级派来联络他们，这才能说得通。但仅仅是联络而已，又定不了罪，哪怕我向他们传达的是杀您的命令。”
我笑了笑，武鸿义此时还是带着笑容看着我。
“就这样了？”武鸿义开口问道，同时眼神还带着淡淡的失望。
“当然不是，”我继续说道，“我说过，这边境说到底是军人的天下，你作为最高的军事长官，可以说是一个土皇帝。”
武鸿义收起笑容，眼角有些抽搐，这是他今天到这里第一次露出不悦的样子。
我不管武鸿义是什么表情，继续说道：“兵权在握，对付两个文人，实在是简单粗暴，不管他们如何造势，如何造谣，如何让百姓相信他们俩是正义的一方，在军队的铁蹄下，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这个饵自然是不可能钓他们两个，至于他们身后的人……”
武鸿义看着我，面无表情。
“他们身后的人在帝都操弄权政，有句话说得好，天高皇帝远，连皇帝都不好管你，更何况他们的苏相。”我说道。
“他们？”武鸿义紧盯着我。
我没有理会武鸿义的问题，继续说道：“我就在思考，在这覃镇中，两个最高级别的文官您都不需要理会，那您真正盯着的是什么？”
“好在我今天得到了答案，”我走到了窗边，指着楼下来往的行人，说道，“尼罗国人。”
武鸿义皱起了眉头。
“覃镇作为边塞重镇，自然也会和他国的商旅贸易，这并不奇怪，”我说道，“可如果对方不只是尼罗国的商人呢？”
武鸿义疏开皱着的眉头，舒了口气，带着赞许地目光看着我，问道：“你觉得他是谁？”
我淡淡道：“恐怕是尼罗国的皇室吧。”
武鸿义紧盯着我，过了许久，他脸上又浮起笑容，问道：“你就是看了一眼路上的尼罗国人你就把这故事编圆了？”
“自然不是，”我摇了摇头说道，“前日贺章和范康见我的时候已经很明确表达了对你的杀意，杀意太过直接，就差当着那些角人说要杀你了，同样，在此之前您也对我表现出了对于文臣的敌视和不信任，如果你们不是联合在一起骗我的话，那只能说明你们现在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的情况了。”
武鸿义眼中的赞赏之情越发浓烈。
“所以我当时就在想，您是手握兵权的镇抚使，整个南境的军队您都能调度，远了不说，这城外就有训练精良的虎啸营在守着，那他们这文官呢？他们怎么敢和您叫板？这二位文官肯定不能叫着自己的府兵和衙役当街冲杀你吧，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杀人方式，那不就和别人说明白了是我贺章和范康杀了你吗？他们是聪明人，算得很清楚，二换一，这买卖太划不来了，”我说道，“他们说到底，是想要把南境的兵权握在他们的手中，杀了你，这兵权依旧会回到你们武家的武将手中，而且那些士兵出于恩义会更加效忠新一代的掌权者，他们如果这么做，不但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而且以后再想从这里夺兵权，就难上加难了。”
“所以，他们绝不会用自己人，甚至不会用武国的人，”我继续说道，“除了武国人，在这覃镇最多的，便是这尼罗国人了，在这边境，两国之间难免有摩擦，要找到对武国有仇的尼罗国人并不难，花钱买一支敢死队也很简单，就算到时候当街冲杀您显得很蹊跷，可负责调查的是他们，这件事要遮掩也很容易。”
武鸿义笑着问道：“那为什么就会是尼罗国的皇族成员？”
我苦笑着说道：“其实我也只是想炸一炸您罢了，这只是一种猜测，自从我来，我就看到这边境文臣武将这么争斗非常不符合常理，而且贺章和范康两位文臣竟然有了想杀您的心思，在我面前还表现的那么胸有成竹，他们的底气肯定也是武力，要和您的护卫一较高下，普通的散民是不够的，只能是受过训练的士兵。”
“如果只是士兵入境，就算是他们两位阻拦调查，为那些士兵遮掩行迹，您依旧是有足够的理由抓捕他们，唯有皇族，你既不能大张旗鼓地抓了他们，也不能暗地里悄悄地把他们杀了。”我说道，“大概就是这样了，我不知道自己猜对了多少。”
武鸿义哈哈大笑，说道：“秦公子，你就在这屋子里呆着，都能把这个事情推测出来个七七八八，真是让人害怕啊。”
“可前辈您这样子并不像害怕的样子。”我耸耸肩说道。
武鸿义逐渐平复下来，说道：“如果你是贺章他们那边的人，你完全没有必要对我说出你自己的猜测，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了想，问道：“为什么尼罗国的皇族会来覃镇。”
“很简单，为了一味药，”武鸿义爽快地说道，“尼罗国的公主得了重病，需要雪莲为药引，可是寻常雪莲做不了药引，他们需要的，是千年雪莲，此药是先帝送给苏相的赏赐。”
“就算这雪莲珍贵无比，也没必要偷偷摸摸地在覃镇交易吧，”我说道，“除非你们想借此开战。”
武鸿义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没错，你刚刚分析的确实是有道理，可唯独就是没有提到秦家村在整件事的作用。”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们是想劫持苏相的货吧，”我说道，“可这件事明明就能在明面上做，非要做的这么偷偷摸摸，除非，除非你们已经和苏相商量好了！”
武鸿义笑而不语，摇了摇头。
武鸿义没有和苏相达成协约？这件事尼罗国明可以以邦交的名义和武国换药，为什么非要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刚刚武鸿义的确承认了想要借此发动国战，可这件事如果他们没有和苏相交涉，那又是谁从中协调好一切？
“皇帝？”我缓缓问道。
武鸿义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但是他这沉默却说明了一切。整件事和苏相达成协约的不是武鸿义，而是皇帝！
这尼罗国求药怕是和武国的皇帝谈崩了，然后这苏相又暗中和尼罗国搭上了关系，可匆忙搭建的关系，尼罗国一方是肯定不会相信苏相会把怪怪雪莲交给他们的，可尼罗国的皇族已经到了这覃镇中，那就说明尼罗国是绝对相信他们对苏相是无比的信任，可苏相的诚意是怎么传达给他们的呢？
“苏相朝着尼罗国走私！”我震惊地说出我的结论。
武鸿义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苏相虽说有些地方老夫是看不上的，可他的深谋远虑之处不得不令人叹服，早在十五年前，这苏相就和尼罗国那边打上关系，开了一条商路专门为了给尼罗国的皇室走私，经年累月，尼罗国借此积攒了不少财富，所以这次尼罗国被陛下拒绝交换雪莲后，只能去找苏相讨药。”
“这尼罗国可真是惨，估计和那苏相谈了一大笔的交易，现在这些年挣得银子不但被吃了，还要再搭一位皇族进去。”我苦笑着说道。
武鸿义说道：“苏相可是老狐狸，他不可能做赔本买卖。”
“现在你不可能告诉我你和贺章他们是在演戏吧？”我问道。
武鸿义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自然不是演戏，我们双方心中大义不同。我们武家世代服侍皇族，掌管南境兵权，唯陛下马首是瞻，这兵权的鞭子必须要握在陛下的手中，我们，就是那马鞭。而苏相一派认为陛下尚还年轻，心气太傲，此时手中握着兵权必生事端。”
“可就算如此，这次苏相还是支持皇帝对尼罗国出兵？”我问道。
武鸿义苦涩地说道：“这是一个政治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武国自百余年前建国后，几乎再没有发生过战争，”武鸿义说道，“和平固然是好，但武将的地位也逐渐被文官打压，到现在，文官和武将和武将的平衡已经完全的倒向了文臣一边，虽说十五年前因为先帝驾崩，尼罗国举兵犯境，可当时大显身手的是巡狩大人，也是因此，我们武将的地位再次遭到削弱，如今陛下和苏相是想借此机会重新巩固武将的地位。毕竟，武国只有三位巡狩，这么宽广的疆土还是需要我们这些武将管着。”
我淡淡道：“苏相是一个聪明人，他这么做虽说是为了武国，可他毕竟要为了文臣那边多做考虑，恐怕，您就是他们谈判的筹码吧。”
武鸿义微微吃了一惊，而后欣慰地笑着问道：“不知小友看到了哪一步？”
“若起战事，身为南境镇抚使的您必定会是总大将，既然皇帝已经决定打了，那这一仗肯定是会赢的，到时候功劳都会汇聚在您的身上，您就会成为武国将领的领袖，不管您愿不愿意，您必然会成为朝廷上与苏相分庭抗礼的那人，”我淡淡说道，“且不论苏相，陛下也不可能让您成为那个人。”
武鸿义苦笑着说道：“没错，苏相他在朝廷里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就算他再怎么为了武国，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培养一个对手，至于陛下，陛下虽需要人节制苏相，但也怕养虎为患，自然不会让一个手握南境兵权的镇抚使在朝廷上发言……”
“真是凄惨，”我淡淡道，“到时估计就是封您做一个侯爷留守京都，交出兵权，这南境军，怕是会皇帝的人来接手吧。”
“你猜的没错，陛下已经安排好了，此役一胜，老夫就会回帝都述职，到时候陛下会封老夫为南境候，从一品，从此留任帝都，直至老死，”武鸿义露出落寞地眼神看着我，说道，“从此，这南境，就与老夫无关了。”
“您希望我做什么？”我直视着武鸿义问道。
武鸿义原本落寞的眼神，听到我的话而变得精神，说道：“老夫来之前就想好了，若你不是苏相那边的人，我可以将你带入军中，国战之后，封为右将军不成问题。可现在，老夫想法变了，老夫向让你来执掌南境军！”
武鸿义这么说倒不是让我特别吃惊，他今天来我这里把什么都和我说明了，既然没有了谜底，那么接下来就是公布奖励的时候了，虽说心理猜到了大概，想着武鸿义会让我在他手下做一个将军，帮他管着南境军，可在他说的是要我执掌南境军，执掌南境军就意味着——
“您觉得我是皇帝的人？”我问道。
“陛下年轻，心气高，身边容不下不循礼的人。”武鸿义说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提出这种要求？”我不解地问道，“你自己也说了，这皇帝容不下我，为何还要选我？”
“因为你足够聪明。”武鸿义说道。
“这理由不够。”我摇了摇头说道，“这天下这么多聪明人，又不是人人和皇帝有关系，您也可以选他们。”
武鸿义摇头说道：“他们不行，他们对陛下太敬畏了。”
我苦笑着看着武鸿义，说道：“这很奇怪，从之前的对话我能看出，虽然陛下年轻，可您没有半分轻视的意思，反而显得无比忠诚，怎么一到我这，您反而要求我要不为皇权了？这不是很矛盾吗？”
“老夫有两个孩子，一文一武，分别叫武宣独和武宣蒙，”武鸿义开口说道，“宣蒙性格火烈、心无城府，若是驰骋战场，那将是一代猛将；宣独心思缜密，做事认真，分析朝局是有些天赋，可和苏相比起来，差了许多，而且他们都秉承着武家的传统，对陛下是绝对的忠诚。”
“这不是好事吗？”我说道，“忠于陛下，不就能过的挺好的吗？”
“宣蒙没有城府，对陛下是言听计从，是愚忠，以后陛下爱护可好，若陛下狠辣，宣蒙的日子就很难了，而这次陛下和苏相的布局，你觉得陛下是什么人呢？”武鸿义苦笑着说道，“宣独虽说聪慧，可依旧是对陛下言听计从，陛下想用宣独对付苏相，你觉得宣独的下场又是如何？”
“所以您就想把我推向火坑？”我冷冷道。
“你不一样，”武鸿义说道，“你聪慧无双，而且背后是那三家，陛下是不敢对你动手的。”
武鸿义的话让我很纳闷了，那三家？三？武国只有三位巡狩！难怪他说我不一样，他是认定了我背后是有其中的一位巡狩在撑腰，所以他才敢这么说。
“巡狩忠于陛下，就算是我，恐怕也不能在陛下面前太过无礼吧。”我淡淡道。
“陛下信任巡狩是因为巡狩那强大的力量，可陛下也会畏惧巡狩那强大的力量，不管怎样，陛下对你还是会留几分薄面的，”武鸿义说道，“至于苏相那边，他想杀你，陛下和巡狩也是不会允许的，所以，你是最佳人选。”
我直视着武鸿义的双眼，他现在是想要把我往火坑里推，然而，我觉得可怜的是他，自己为了武国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到末了，还要寻求我这一个外人的帮助来保护他的家族。抛开武鸿义的请求，我最想知道的是我是谁，在那帝都中，会不会有人知道我的来历？我又想到了秦二、小栾，这次事件之后我不知道秦家村的命运会怎么样，可如果我想保护他们，那我就要接受武鸿义的请求。为了他们，值得犯险吗？
“开战之后，我要冲在最前面，我要用最短的时间建立无人能比的功勋。”我笑着说道。
武鸿义笑了。
“砰砰砰”
“秦公子，贺太守和范知府到楼下了。”门外响起青蝶的声音。
我和武鸿义相视一眼，极为默契地说道：“有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