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
愤怒,耻辱的情感在贺章的胸腔酝酿出了一团怒火,若是平常人,此时肯定是把自己手边能破坏的东西都破坏了,以求疏解心中的郁结。但贺章是不会这样做的,在他看来,摔东西这种没品的事情,是配不上自己的身份的。贺章就坐在太师椅上,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在脑海中,不断思考着今天的事情。
“贺大人,这秦公子……”
能在此刻开口说话的人,只有范康,他虽知道贺章此时的怒意难平,但也了解,此时是贺章头脑最清晰的时候,贺章决不允许别人侮辱他,若有人这么做了,他定要十倍百倍的还击,贺章越是沉默,这报复也越将猛烈。
“他做得很好,”贺章一脸平静地说道,“这也怪我,这次确实是急了一点,没摸清楚他的底细就去了。”
范康惋惜地说道:“本官也有准备不足,事情太赶了,也太巧了,当时防了武鸿义,就没想着这秦昊的问题。”
贺章摇了摇头,说道:“是本官轻敌了,原以为事事都在按照苏相的安排走,所以对这秦昊的身份没做太多揣摩,谁曾想这家伙一转眼成了武鸿义的义子。”
范康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春风楼也没烧起来……”
“武鸿义毕竟是从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贺章闭上眼,说道,“就算这十多年间边境太平,可他那对死亡的敏锐却没有迟钝,到底还是太急了。”
“这日子是越来越近了,再不动手,他们就要回去了,”范康叹了口气说道,“到那时,再想杀武鸿义可就难了。”
贺章捏了捏眼角,说道:“现在能对武鸿义产生威胁的暗桩太少了,而且现在想想,事情太奇怪了。”
“哪里奇怪?”范康问道。
“若是按照苏相的安排,那些尼罗国人拿到货之后就会帮我们把武鸿义杀了,方便我们掌控南境兵权,这武鸿义,真不需要我们自己动手解决,可秦昊却让我们杀了武鸿义,”贺章说道,“而尼罗国那边,就算那尼罗国的王子是多么疼爱自己的妹妹,仅仅是一味药就暗杀者南境的最高军事长官,是极有可能引发两国的国战。这个理由对于两国之战,分量终究是不够的。”
范康皱眉,说道:“可这尼罗国的王子不是自己偷偷入境的吗?和苏相做交易的是那尼罗国的王子啊,和尼罗国国王并没有关系啊。”
贺章摇了摇头,说道:“阳关以外就是广阔的平原,尼罗国在此地多为骑兵,从尼罗国国都到阳关,少说也要十日,而且这王子是扮成商旅,那所需时日更多,尼罗国国王会在这半个多月时间都注意不到自己的王子失踪了吗?要将王子追回,只需命令边境的骑兵拦截,至多半日就把这王子能追回!这尼罗国的王子怎么可能这么安稳地入境呢?”
“那,您的意思是尼罗国也准备好和我们进行国战了吗?”范康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贺章。
“尼罗国进行国战的可能不大,”贺章摇头说道,“他们在这边境的大部分是骑兵,而且缺乏攻城器械,是不可能轻易攻打阳关的。而且阳关易守难攻,他们若是举兵半月之内不能拿下阳关,到时候我们武国的骑兵就位,损失惨重的是他们。”
“您怎么看呢?”范康问道。
“当时以邦交的名义,陛下和尼罗国的使者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这使者就只能和苏相私下谈了,”贺章眯着眼睛说道,“可问题就在于,这私底下的交易是见不得光的,就算当时使者用重金求得了药,这苏相不给他们,他们不杀武鸿义,双方也不能在明面上争吵起来,顶多就是尼罗国吃点亏,损失些金银珠宝罢了。”
“确实,”范康点头说道,“这私底下协议的最坏的局面也不过是苏相这条走私线断了,但这是财源滚滚的买卖,到时候我们还能换人接上,对于我们并没有多大损失。尼罗国那边就只是死一个公主,损失些钱财,对一个国家来说,这些太微不足道了。可如果苏相确实是把雪莲送出来了,那尼罗国人就必须把武鸿义杀了,才能把雪莲从覃镇带走,此举势必会引发混乱,国战一触即发,到那时,两国的损失都会比现在多的多,这尼罗国国王是不可能点头答应这件事的。”
贺章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确实主导权在苏相的手中,但……以苏相的手段,是不可能把杀武鸿义这件事完全交给一群尼罗国人,而且他是如何和那位尼罗国使者达成协议的呢?”
“范知府,你觉得,我们和尼罗国开战,胜算有几分?”贺章突然睁大眼睛,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兵权在武鸿义的手中,军营调度我们一概不知,可单说我们这南境军二十万兵力,和尼罗国的骑兵打起来,若依托阳关的地势,我们至少不会败。”范康想了想,说道,“您的意思是苏相是想把这国战挑起来?”
贺章点了点头,眯着眼睛,说道:“如果苏相是想这么做,那比起武鸿义的人头,把那个王子作为人质的价值,反而更大。”
“苏相这一盘大旗!”范康额头渗出冷汗。
“现在这秦昊,”贺章冷笑着说道,“怕也是苏相留的一个后手!”
范康皱着眉头,问道:“贺大人,您的意思是?”
“尼罗国王子没抓住,武鸿义和秦昊总要死一个,苏相既然知道我们杀武鸿义困难重重,就送我们一个好杀的过来,怪不得秦公子会成为武鸿义的义子啊,”贺章叹服地说道,“苏相果然神机妙算啊!”
贺章他们在琢磨什么我自然是不知道的,我现在只知道——我又自由了!昨晚武鸿义走的时候说了,我可以随便出去玩了,我做鱼饵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但我知道,这老狐狸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我这迷蒙身份的价值,但这又如何呢?我现在已经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自由!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吗?
我走出春风楼,深深吸了一口气,吸进的是尘土味、油烟味、脂粉味。
我呛了一下,苦笑着说道:“这自由的味道也不怎么样嘛。”
青蝶在一旁掩嘴笑,打趣地说道:“这楼下的空气自不比楼上的好,若公子是在不欢喜,青蝶陪秦公子回去饮酒便是。”
我摇了摇头,说道:“这味道不好,但这是人常的味道,是自由的味道,与青蝶姑娘饮酒自是一等一的妙事,可喝酒伤身,青蝶姑娘莫要贪杯啊。”
青蝶苦笑着说道:“青蝶哪有秦公子贪杯,春风楼里酒缸的酒可都是秦公子喝没的,青蝶只负责给秦公子斟酒唱曲,秦公子怎能说是青蝶贪杯呢?”
这春风楼里的酒,确实是被我喝的差不多了,昨晚上武鸿义来结钱的时候看着账单里的酒钱吓了一大跳。我没曾想和贺章、范康这两只狐狸针锋相对的武鸿义竟然会被酒钱给吓着,现在想着那武鸿义没好气地付了钱,骂骂咧咧地走的样子也觉得好笑,那时候的他,哪里有一位叱诧风云的将军的样子,倒是有一位年迈的父亲给不成器儿子买单的苦怨样。
青蝶见我一个人在哪里傻笑,轻声问道:“不知秦公子今日想在这覃镇的何处逛逛?”
我挑了挑眉,问道:“怎么?青蝶姑娘还愿做我的引路人?”
青蝶低头温婉道:“为秦公子引路,乃是幸事,这引路人的名号虽是不雅,却为可贵,有何不可?”
我啧啧摇头,惋惜地说道:“你们这春风楼的花魁也太掉价了。那行吧,今日有佳人相伴,那我们就去才子佳人该去的地方。”
“秦公子想去哪?”青蝶好奇地问道。
我神秘一笑,说道:“市集。”
青蝶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轻笑着说道:“真不愧是秦公子,思绪总是异于常人。
不多时,青蝶就带我穿过覃镇的干道,到了一处叫卖声颇为激烈的场地。
“此处便是覃镇的市集,这里汇集了武国和尼罗国的商人所能搜罗到的所有的好东西,不知秦公子想先从什么地方看起?”青蝶问道。
我到这里来主要是想找到秦二,但是毕竟也过去那么多天了,我也不知道秦二是不是已经卖完东西回去了,可想着武鸿义对秦家村的安排,我反而觉得秦穆森不会带着他们回去,于是就带着碰碰运气的心态到这里逛逛。
“不着急,难得能出来了,自然是什么都想看。青蝶姑娘跟好了,可别走丢了。”我牵起青蝶的手大步上前。
青蝶也不反抗,任由我牵着看各个商人贩卖的货物。
“哟,这里还能卖兵刃啊。”我看着一尼罗国人正贩卖弯刀,感叹道,“不怕争吵起来把人砍了吗?”
青蝶脸色有些发白地为我讲解道:“覃镇处在边境,民风剽悍,武器贩卖也是自由,若是争吵伤人在这市集之内是不会被追究责任的,但若是在市集外伤人了,自会有衙门来处理。”
我见青蝶见那寒光闪闪的弯刀有些害怕,便不在那里多做停留,朝着另一边走去。
“诶,公子公子,等等等等!我这有好东西!”一名尼罗国装扮的青年拦在我面前用蹩脚的武国语叫道。
我看着眼前这约莫二十岁的年轻人拦着我,有些好奇地问道:“叫我?”
尼罗国青年点了点头,露出爽朗的笑容,说道:“这位公子衣着不凡,风度翩翩,还有佳人相伴,实在是人生之大幸啊!”
我看了看青蝶,将青蝶挡在我身后,问道:“怎么?有事吗?”
尼罗国青年愣了愣,连忙说道:“公子误会了,我只是见公子虽说气宇轩昂,英姿勃发,但您这面色发白,步履轻浮,怕是有些气虚,我担心公子的身体出毛病,所以前来为公子解决难处。”
“噗嗤。”青蝶在我身后笑出声。
“气虚?”我皱着眉头,问道,“何为气虚?”
“啧,公子,没意思了啊,都是男人,”这尼罗国青年笑容逐渐变得畏缩,凑到我耳边悄悄说道,“公子,你这夜里是不是会觉得浑身无力,不时会出冷汗啊?是不是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雄风不振了啊?这是病,肾病!”
我扶额无语,原来这家伙是推销肾药的。
“哟,公子,别,我不是有意戳您痛处的,”尼罗国青年站直身子,搓着手,说道,“公子,你看啊,我这有我们尼罗国的秘药,壮阳效果那是杠杠的,您看看您需不需要?”
我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他。
这尼罗国青年以为我有了兴趣,立马又变成了爽朗的笑容,说道:“我就知道公子您需要!我这五副一疗程,我保证,两个疗程之后,公子您又会雄风依旧!一晚上大战三百回合不成问题!现在特价,一副只要五两银子,怎么样,便宜吧!”
我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不,需,要。”
尼罗国青年的笑容凝固了。
我顺势拉起青蝶的手,从他身边走过。
这尼罗国青年见我走了,连忙转身,追着我,说道:“公子,您是觉得这价格高了吗?我给您特价!八折,你看把这怎么样?这绝对绝对比其他人卖给您的低!八折不够啊,好商量啊,七五折怎么样?诶,您别走啊!再看看再看看,您若是买的多,七折也无妨,公子,公子,别走啊!多看看啊!”
我不想再听这尼罗国人的聒噪,快步甩开了他。耳边还隐隐听见他说道:“我去,都虚了还走这么快,武国人可以啊。”
青蝶被我拉着一路小跑,也一路留下了她银铃般的笑声。
“秦公子,慢点,慢点!”青蝶喘着气叫我停下。
我停下脚步,青蝶也终有机会大口吸气了。
青蝶擦着汗,苦笑着说道:“秦公子你何必呢。”
“脸白就是虚吗?”我转过身,面对青蝶问道。
青蝶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回道:“商人不就这么卖东西的嘛,一般来说,碰到脸白的都会这么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叹了口气,说道:“我脸白怪我咯。”
青蝶不做回复,只是在我一旁哧哧笑着。我白了她一眼,说道:“笑得这么开心,看来你是休息够了,走吧,继续逛。”
“啊?这不才停下吗?”青蝶撅着嘴抱怨道,“不能再休息休息吗?”
“那你也不能就站在这里吧,”我环视一圈,说道,“这里连坐的地方也没有,要休息也要找一个茶楼吧。”
“那前面就有一个茶楼。”青蝶用手指着前面一栋二层木楼说道。
“那就先过去吧。”我拉着青蝶往前走。
好巧不巧,我没想到居然在茶楼门口碰到秦二了!
“昊哥!”秦二先发现了我,冲过来,飞身给我一个拥抱。
我松开青蝶的手,稳稳接住秦二,谁想这秦二就赖在我身上不走了。
秦二抱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昊哥,我,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嗯,好好。”我拍着秦二的被安慰他,但他这鼻涕眼泪全擦我衣服上这有点过分了啊!
“昊哥你知不知道,村里带出来的东西我是一个都没动,全给你留着呢!”秦二哭着说道,“我想给你送去,别人又不收,如果你再不出来,我都要把这些东西烧给你了!”
“你胡说什么呢!”小栾到秦二身后,一个爆栗打在秦二头上,说道,“秦公子好好的,你乱烧什么东西呢!”
小栾虽训斥秦二,但也眼眶红红的,看样子她也很担心我。我没想到自己和这二人不过只有短短几天的交情,竟让他们如此挂念我。
“对,我胡说!”秦二松开我的脖子,从我身上下来,擦着鼻涕眼泪说道,“昊哥回来了,说明昊哥没事了!”
秦二这痛哭流涕的样子确实是很让我感动,不过他在我脖子这留的鼻涕风吹一下还是有些难受……
青蝶见状,掏出手帕,将我脖子的鼻涕擦干净。
“昊哥,她是谁啊?”秦二见青蝶为我擦拭,问道。
“正好做个介绍,这位是在春风楼照顾我的青蝶姑娘,”我将青蝶介绍给秦二他们。
青蝶上前行了一礼,说道:“小女子青蝶不才,秦公子落脚春风楼时得秦公子厚爱,能照顾秦公子起居。”
我又对青蝶说道:“这二位是秦二和小栾,是我在秦家村结识的朋友。”
“多谢青蝶姑娘在我昊哥不在昊哥身边的时候照顾昊哥!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我一定帮你!”秦二拱手抱拳道。
小栾微微一笑,学着青蝶的样子行了一礼,说到:“我叫小栾,秦公子在秦家村的时候是我照顾的,秦公子在春风楼谢谢你的照顾了,麻烦你了,让你受累了。”
小栾这行的礼有些别扭,但青蝶并未取笑,她笑着对小栾说道:“秦公子到覃镇能住在春风楼让我伺候是我的荣幸,何来辛苦二字。”
小栾点点头说道:“既然秦公子已经出来了,那么接下来秦公子就由我们照顾吧,请青蝶小姐好好休息吧。”
青蝶嘴微微张开,有些吃惊,但随即莞尔一笑道:“小栾姑娘这么舍不得秦公子?”
小栾脸瞬间涨得通红,急忙说道:“我只是怕秦公子被坏人蒙骗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小栾她见我被武鸿义带走,心中肯定是对武鸿义充满了不信任吧,现在我平安无事出现在她眼前,身边还多了一个青蝶,所以她才会觉得青蝶是和武鸿义一边的,这次对青蝶有些失礼。
“对!”秦二突然在一边说道,“不能让昊哥被人骗!”
我叹了一口气,唉,秦二这个憨子,你不被骗就不错了。
“小栾姑娘,你尽可放心,青蝶姑娘和武镇抚使没有关系,她和我一同出门也只是因为我不熟悉覃镇的道路,专门为我引路,还请你不要敌视青蝶姑娘。”我开口说道。
“哦!你是想监视我昊哥!你就是坏人!”秦二睁大眼睛,一只手按在朴刀上。
秦二这举动吓到了青蝶,青蝶向我身后退了半步。
我苦笑着说道:“这位青蝶姑娘不是坏人,她是好心为我引路,和武镇抚使没关系的。”
“哦,没关系啊,那就好!”秦二点了点头,放开了朴刀。
“对不起,我不该随意怀疑你。”小栾点了点头,愧疚地说道,“还请青蝶姑娘不要怪我。”
青蝶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小栾姑娘如此为秦公子着想我自然是不会怪小栾姑娘的。”
接着青蝶看着我,带着有些幽怨的口气说:“秦公子真是奇人啊,竟然让这小姑娘如此担心你。”
“不不不,青蝶姑娘你别想歪了,”我连忙摆手,说道,“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
“对对对,青蝶姑娘,我和秦公子真没什么!”小栾也涨红了脸辩解道。
青蝶轻哼一声,嘟哝道:“谁知道呢。”
“昊哥,你和小栾咋了?”秦二一脸无知地问道。
啊,和秦二重逢是很开心,但这莫名无奈的感觉也重新回到了我肩上。
“没,没什么。”我摆了摆手,看向另一方。
秦穆森站在那里,看见我发现他了,他羞愧地低下头。
“秦二,你们先进去喝茶休息一会儿吧,”我对这秦二说道,“我有些事想问问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