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我让秦二将小栾送回秦力家，我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着夜空的繁星。
这已经是第几次看星空了，我也不知道，但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看见这星空，偶尔有流星转瞬即逝，也就隔着不远的村落传来些许鼾声。本以为还会有些许虫鸣，但吹来的夜风裹挟着的寒意我才想起来这已快是深秋了。
深秋啊，真神奇，自从我从巨树下出来，一个又一个的词从我脑子里蹦出来，我能模糊地知道他们所代表的意思却不能准确地说出其中的意思，这种违和感就好像是有人强行将这些知识塞进了我的脑子里。这种仿佛两种不同型号的齿轮强硬地扭在一起工作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昊哥，你坐在门口想什么呢？”秦二送完小栾已经回来了。
“你不回家睡吗？”我挪了挪位置，给秦二空出足够的空间。
“我爹说不放心他们那些人进山，回家匆匆收拾了一下，也跟着那些人去了，临走时特意嘱咐让我好好跟这你。”秦二见我让了位置也坐在门槛上和我一起看着星空。
“你不跟着去吗？你知道魔鹫在哪里，领路应该很方便。”我说道。
“原本我也想跟着去，可我爹说我才回来，让我先休息几天。”秦二说道，“我也说了我知道魔鹫在哪里，领路之类的肯定快一点，可我爹说我找到魔鹫已经帮了村子很大的忙了，没必要再多跑几次，还说我让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肯定是要给我开庆功宴的。”
“看来秦叔是很关心你的身体。”我说道。
“反正我爹对我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浑身不舒服。”秦二打了个寒战，“我爹肯定是没空收拾我，等着他回来了就会收拾我。”
“你把秦叔说的也太暴躁了吧。”我无奈地说道。
“你哪知道我爹的厉害啊，从小就是能动手的绝不动口。”秦二委屈地说道。
“可能是知道你这次死里逃生出来，就想对你好一点吧。”我宽慰道，拍了拍秦二的肩膀说道。
“昊哥，你今天怎么就给村长说了魔鹫的事啊？”秦二问道。
“村里人的命更重要，民以食为天，没吃的，你们冬天怎么过啊。”我说道，“再说了，村长在村口已经说了我是帝都的贵人，既然身份已经被猜透了大半那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用一个已经没必要遮掩的身份换这么多人熬过冬天，这买卖不亏。”
“可他们看了魔鹫的伤口，不久知道你巡狩的身份了吗？”秦二问道，“那昊哥你还怎么办事。”
“我不是巡狩。”我认真的看着秦二。
“我懂了，明白。”秦二点了点头铿锵有力地说道，“不管是谁问我，我都不会承认您是巡狩大人的！”
“不，你不懂……”我见秦二是这个反应我就知道这家伙是真没理解我意思。
“你放心，昊哥，我绝不会走漏风声的。”秦二站起来打了一个哈欠，“昊哥，困了，早点休息吧。”
“拜了把子就越放越开了啊。”我轻声咕囔道。
“昊哥你说啥？”秦二问道。
“没什么，你睡你的吧。”我叹了口气回道。
“那行，有事你叫我啊。”秦二说完呼噜声就响起来了。
这呼噜打的，看来我有事也叫不醒他了，这家伙，真的是猎户吗？我听着呼噜声对秦二的猎户身份打了一个问号。
想着反正也睡不着，而且秦二的呼噜声也很吵，我就起来出门去逛逛吧，虽说秦力大致给我介绍了一下这村子，但今下午被小栾直直地带到这里，我还没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村子。
我站起来，沿着土路缓缓散步，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围墙旁边，这处围墙下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给这个村庄输送着生命。
“你在干嘛？”旁边传来一声低吼。
我听着这声音很是耳熟，转过身，看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像大山一样在哪里，黑乎乎的脸也看不清五官，看来是今下午见着的那位秦户没跑了，那么大又那么黑，这村子应该是找不出第二个。
“看月亮。”我回答道。
“那里有人看月亮在水里看的，”秦户说道，“而且今晚压根没月亮。”
听着秦户那边传来的声响，看来他是握住了自己的朴刀。
“我寄愁心与明月。”我说道，“这就是我看月亮的原因。既然今晚没月亮了，那我就不愁了。”
“哼！文邹邹的。”秦户不屑地说道，“夜里风寒，还请秦公子不要随意走动，乖乖在屋子里呆着比较好。”
“好的。”我点了点头，走上了来时的路，没再回头看一眼秦户。
隐约听着秦户低声咕噜地说了什么，可风一吹，我什么也听不清，不过看秦户对我的态度，估计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吧。
回到家中秦二依旧是鼾声如雷，连我开关门的声音都没能让他醒来，我不由怀疑秦二真是一个猎户吗。我在饭桌前坐下，想想自己刚刚出门散步的举动确实有些太冒失了，毕竟自己初来乍到，身份也模棱两可，自己晚上在别人村子里溜达，确实是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以后散步这种事还是要谨慎一些。
第二天一大早就连秦二还没醒小栾就在外面轻轻敲门。
我起身前去开门看见小栾正提着菜篮子静静站在门前。小栾看开门的是我很是吃了一惊，然后听见了屋子里的呼噜声，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了。
“秦二这几天在外面死里逃生，想必是累了吧，让他睡吧。”我替秦二说道。
“死里逃生？”小栾一脸不解，“秦二是怎么了吗？”
“村长没告诉你？”我很是吃惊，之前我看秦户和秦穆森的样子还以为在我到秦力家时整个村子已经人尽皆知了。
“爹只是告诉我您是从帝都来的大人物，让我好好伺候您，千万不要怠慢了您，其他的就没告诉我了。”小栾说道。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然后将我和秦二编造好的版本的故事给小栾说了一次。
听完我说的话，小栾脸上也浮现出担忧之色，眼眶也变得红红的，她对我缓缓行了一礼，说道：“多谢秦公子出手相助，不然我就再也见不到秦二了。”
“相遇即是有缘，既然我遇到了秦二，那自然会帮他的。这都是缘分，小栾你就别再道谢了。”我说道。
“嗯？小栾来了？这么早？”秦二此时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在床上看着我俩。
“起这么晚，都是秦公子给我开的门，你昨晚答应的好好的照顾好秦公子，怎么照顾的！”小栾立马就变了脸，将菜篮子摔在秦二身上，“都几个时辰了，还在睡！”
“这就是傲娇啊……”我看着眼前在这两人的热闹劲感慨道。
傲娇？这个词不错。
“秦公子，这是我爹让我带给您的一些换洗衣服。”吃过早饭后，小栾递给我一个包袱，“爹见您没带行李，心想可能是救秦二的时候把行李弄丢了，所以让我带了几件挑的过眼的衣服给您。”
“是，是这么一回事，村长想的真周到。”我干咳着接过包袱，打开看，里面的衣服确实是好料子，和秦二他们穿的麻布衣服显然好了许多。
“这些是我爹当年在帝都做长工攒钱买下的，还希望秦公子不要嫌弃。”小栾说道。
“不嫌弃不嫌弃。”我连忙说道，“这衣服保管的可真好啊，就像新衣服一样。”
“那可不，这也也是我第一次见这衣服。”小栾点点头说道，“就连过年的时候我爹都没拿出来穿过。”
“这……这可让我如何好意思穿啊。”听小栾这么说我顿时觉得手中的这衣服太过于沉重，把包袱还给了小栾。
小栾又把衣服推了回来，说道：“秦公子您就放心穿吧，我爹说了，这深山老林的，穿着这衣服走生怕在哪里挂了枝，哪里蹭了土，到时候自己心疼还来不及呢，所以这衣服他自己是不会穿的，现在秦公子您是我们村的大恩人，我们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能送您，这衣服就算是我爹代表全村人送您的一件礼物了。”
“这……”我看着这衣服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哥，你就接下来吧，我们那村长平时特抠门，这次难得大方一次把这么好的衣服送给你，你就收下吧，再说了，小栾不是说了吗，这是村长代表咱们村子送你的，你不收不是拒绝了我们整个村子的好意吗。”秦二也在旁边帮着说道。
“那好吧。”盛情难却，我收下了包袱。
“那公子您就先去洗澡吧，我在厨房给您烧好了热水，您就洗个澡换个衣服吧。”小栾说的。
“对对对，昨天我们在河里洗的那一下根本就冲洗不干净血腥气，昊哥你先去洗吧，洗完我也去擦擦。”秦二说道。
“也好。”我点了点头，这才想到那时候的饿狼说不准是因为我们身上的血腥味才围过来的，我那时想的居然是肉香。可我这两天下来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血腥味，血腥味，是什么味呢？
没一会儿我就洗完了，换上了秦力送过来的衣服。
“哇，昊哥，穿上这衣服真帅，就像是村长给我们讲的故事里的那个花花公子一样。”秦二见我换了衣服笑着说道。
“我就当你是不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快去洗吧。”我挥了挥手，让秦二赶快去洗。
“秦公子，脏衣服就交给我洗吧。”小栾走上前来说道，“您是从帝都来的，想必也不知道在这乡下是怎么洗衣服的吧。”
我本想推辞，但小栾还真说对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洗衣服，于是只能将脏衣服递给小栾，说道：“衣服挺脏的，就有劳小栾姑娘了。”
“那行，我先回家一趟把衣服泡着，待会儿带您好好逛逛咱们村子。”小栾接过衣服笑着说道。
“有劳了。”我目送小栾抱着我的衣服回去。
没一会儿秦二手上拿着缓下来的衣服，头发湿漉漉地出来了，出来就问：“诶，昊哥，小栾呢？”
“她回家帮我洗衣服去了。”我将长剑靠在门背后说道。
“早知道叫她也顺便帮我洗了。”秦二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大哥，你是真的擦了身体吗？”
“擦了啊，干嘛不擦，不擦岂不是对不起小栾姑娘的好意。”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那可真奇怪，我去洗的时候水都没脏。不过想想也是，昊哥可是巡狩，自然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有区别的。”秦二说巡狩的时候还把声音降了下来，“对了，大哥，咱们吃了早饭也没事，不如我带你去逛一逛村子吧。”
“小栾也说要带我逛逛，等等她吧。”我说道。
“秦公子，走吧。”正说着小栾就出现在了门口，“衣服我泡好了，中午的时候去洗，我先带你逛逛村子吧。”
“小栾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吧，帮昊哥洗都不顺带把我的也带过去一起洗了。”秦二抱怨道。
“我爹只让我伺候秦公子，可没说让我伺候你。”小栾没好气地给秦二翻了一个白眼，“自己有手有脚的，不知道洗吗？”
“我也姓秦啊，秦昊还是我哥呢，我也算半个公子吧。”秦二望着我说道。
“别带上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抬头看着房梁，不参加他俩的斗嘴。
“少来，你看看你这样还好意思称公子，你到现在了，连秦家村都写不对你还好意思说公子。大字不识一个，你说你有什么用。”小栾又白了秦二一眼。
“我……写字有什么好厉害的，认字有什么好厉害的，这可是深山老林，只要我射箭射得准，打猎打的多，就叫叫本事。”秦二撅着嘴说道，“再说了昊哥不也有手有腿的，你怎么不让他洗衣服！”
“秦公子从帝都远道而来，而且还对我们秦家村有大恩，怎么可能让秦公子做洗衣服这种活。”小栾也冲着秦二嘟着嘴，“你还好意思说你打猎厉害，你如果打猎真的厉害那还需要秦公子救你吗！”
“你！”秦二一下子就急的红了脸，确实，作为猎人，被一群狼围了就是耻辱。
“咱们，出发吧。”我见识不妙，连忙开口说道。
秦二和小栾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哼了出来。
“村长。”秦户一大早就坐在了秦力的家中。
“还没吃早饭吧，来，吃点。”秦力将一个烤土豆递给秦户。
“村长，你就放任那个外来人就在咱们秦家村到处走吗？”秦户接过土豆焦急地说道。
“那秦公子不也姓秦吗。”秦力平静地看着秦户。
“谁知道是不是真名！而且会有正常人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就带着一把剑，其他什么都不带地在大山深处乱逛吗？”秦户咬了一口土豆，没好气的说。
“他不是正常人，那你觉得他是什么人？”秦力斯条慢理地剥着鸡蛋壳。
“这……”秦户意思语塞，“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人不是好坏就可以区分开的。”秦力将剥好的鸡蛋递给秦户，“你是好人吗？”
秦户看着秦力，手停在空中，没有接过鸡蛋。
“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但他很强，很厉害，这个我是知道的。”秦力把鸡蛋放在秦户手上继续说道，“昨天，他就在门口。没人看到他是怎么从六个人的包围里出来的，他再次出现时不但抓住了小炎射出的快剑，而且小炎和小二箭袋里面的箭都在他手上。”
“这肯定是戏法！”秦户愤怒地说道，“他绝对耍了我们！”
“你什么时候这么蠢了！”秦力突然说话突然加重，随后又回复成和蔼的声音，“那是示威，只要他想，他随时能杀了我们。而且，我有预感，他说的魔鹫，应该就是他杀的。”
“魔鹫，那是多强大的生物，他那弱不经风的样子怎么可能杀得了魔鹫！”秦户说道。
“人不可貌相，李大人不也没长一副俊武的样子吗。”秦力淡淡地说道，“他们，不能用常理去衡量。”
“你是说他是巡狩？”秦户额头瞬间冒出豆大的汗滴，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可能是巡狩。”秦力说道，“他可没有角，而且近年来也没听说有人走到了那座塔的顶端。而且，咱们皇帝还年轻，他是不可能让巡狩离开自己身边的。”
秦户用手擦掉自己的汗舒了一口气，一口将鸡蛋吃下，喝了两口水，将鸡蛋顺下去，问道：“那他是谁？”
“不知道，很可能是帝都来的吧。”秦力说道，“反正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招惹他。”
“围猎……”秦户刚开口就被打断。
“今年不做。”秦力轻声说出的四个字，已经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爹，我将秦公子的衣服带回来泡着了。”小栾抱着衣服从门口走进来，看见了正在吃饭的秦户连忙打招呼，“四叔您来了啊。”
“啊，小栾这么早就去忙了啊。”秦户对着小栾笑眯眯地说道，脸上毫无刚才的凶狠。
“是的，爹让我伺候秦公子，自然是要勤快些，可不能让帝都的公子认为咱们不勤快。”小栾笑着回答道。
“你怎么能让小栾去给他当丫鬟呢？”秦户瞪着大眼盯着秦力。
“我女儿，你管那么多干嘛。”秦力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吃好了吧，吃好了就走吧，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别一天到晚没事就来我这蹭饭吃，我家都让你给吃穷了。”
秦户见秦力这收拾碗筷赶人走的样子也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道：“你还真当自己家的饭是满汉全席，我还不稀罕呢！”
说完秦户就起身，一脚踢翻一个小凳子，甩手扬长而去。
“这黑东西，蹭饭吃还蹭的趾高气昂的，吃了就算了，还踢凳子，没大没小！”秦力骂骂咧咧地把凳子扶起来。
“你不要我动那家伙，我现在偏要动！”秦户走出门在心中暗暗说道。
“爹，这些我来收拾吧。”小栾将秦昊的衣服放在凳子上来收拾桌上的碗筷。
“你别动，你还要洗秦公子的衣服呢，别把手弄脏了，我来收拾就好。”秦力麻利地将碗筷收拾好。
“那我先把衣服用水泡上，”小栾转身将衣服放在早就准备好水的木盆中，“爹，这衣服我中午来洗，我先带秦公子逛逛咱们村子。”
“行，中午就带秦公子来家里吃饭吧。”秦力看着小栾一蹦一跳地出来门扯着嗓子喊道。
“知道了~”门外传来小栾轻灵的嗓音。
秦力放下碗筷，走到木盆边，先舀出一点水洗了洗手，在自己身上擦干净后，小心地拿起泡在盆中的衣服摸了摸，然后又闻了闻。
“杀了这么多狼，一点血腥气都没有。别提血腥味，草浆味都没有。”秦力的眼睛紧紧盯着这衣服，眼神越来越深邃，“这做工……秦公子，你究竟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