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巧兮每周工作四天,用老板的标准来衡量算不上敬业,但比之前却好多了。周四周五她在茶坊,周六周日去书苑,周一到周三休息。两边都是以经营赚钱为目的,但赚多少才是尽头呢?她没有费心想过。
虽然丁巧兮嘴上不说,可她知道这间茶坊和另外那间书苑不是凭空来的,是她的亲朋们的心意所在。尽管在创立初期她没怎么出力,甚至连主意都没有拿过,做这些本就不是她所想。她想什么呢?那时候她只想死,这样她就不用痛苦了,可是父母尚在,她丢不下。
她看着父母和瑾言、丹琴忙忙碌碌的张罗,他们想把她从泥淖中拽出去,现在看来是成功的,她几乎已经不再回想那段让她撕心裂肺的日子了。
茶坊和书苑应该耗尽了父母一生的积蓄,她猜测过,但那时她无能为力。瑾言和丹琴四处奔走找场地、办证照,她看着却无动于衷。
她大学毕业后在杂志社做编辑,她以为自己一生只能做文人了,但世事难料。在她写尽世间人伦情感时却发现自己也是局中人,一段竹马青梅惨淡收场,到头来连自己都无法疗愈和排解,再提笔去写那些东西就是骗人了,于是她请辞出来宅在家里,苦了自己也令父母担扰。
后来有了书苑和茶坊,一为谋生二为爱好三为新生,几年下来竟然盈利颇丰,瑾言和丹琴分管两头,也多亏有她们,万事不用她操心。她回馈给父母一笔足以活到老的资金,给两个闺蜜和她同等的股份,是老天眷顾用这样的方式给了她找补,人生真是花样百出。
丁巧兮跽坐在茶台前等待客户进来,周末下午客人多,她要听从经理安排偶尔客串一下茶艺师。
她喜欢茶艺,一个人喝茶时也会铺陈很久,一杯香茗最后喝进嘴里连心情都会润化的。
她可以一个人一壶茶呆坐一个下午,如果在秦淮她会看看窗外的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在家她就坐在门廊下看着阿黄不厌其烦的从花园深处到自动抛球机之间来回奔跑,累了阿黄会趴在她脚边,暮色四合时一人一狗才会恋恋不舍回到屋里。
她听到敲门声时思绪才停顿下来,房门推开前她欠身站了起来,嘴角挂着轻浅的笑容,两位高大的男士一前一后走进她的视野。
景煜跟在顾建岭身后进了房间,房间门对着落地窗,阳光从竹篾窗帘透出来斑驳的照在青砖地面上,有温润的女声从左侧传来,他们两人不约而同转过身去……
正对前方的是整面墙的巨幅水墨丹青,浩渺烟波猝不及防劈面而至,小桥流水,渔舟轻荡,云雾依晰中可见白墙灰瓦几处人家,一位孑孑而立弱柳扶风的白衣女子正站在画前,刚刚那句温润的问候应该出自她吧。
屋顶的射灯直射到壁画上,余光洒满了墙边凹形的原木方塌,那位站在方塌之上身穿白色棉麻袍服的女子朝他们抬了抬手,请他们到身前落座。
摆在她身前的是一张两米左右的深色茶台,茶台刚好嵌在凹型方塌的缺口处,这样的设计客人不用脱鞋上塌,坐在靠背的酸枝木圈椅中也会舒服很多,她看着他们落座后自己也曲膝跽坐下来。
沧桑古朴的古琴声铮然响起,高低起伏、时断时续如丝如缕悠远绵长。他们看着她浣手焚香,纤细的一截皓腕上是一对老银掐丝窄幅手镯,手镯只戴在一侧,手肘起落之间偶有金石之声传来,仿佛幼鸟初啼,素白的一双手上再无其他。
丁巧兮笔直端正地跽坐在茶台前,长发低低的在身后束了个马尾,露出光致的额头,眉目疏朗纯净,唇角边习惯的噙着一抹淡定的笑,没有对谁,只是出于礼貌和积习。
她在表演,此时此刻她的工作,好像画画,大气写意又婉转跌宕,在外人眼里她却是那样从容舒阔,一切都像顺手拈来。
景煜不知道顾建岭是怎样的感受,他看着她,感觉离她且近且远,仿佛她仍在画中,与他们万水千山的相隔着。
他听到她问:“二位喜欢喝什么茶?”
他说:“老板推荐吧。”
顾建岭说:“红茶绿茶都可以。”
他们看着她,她微微点了点头,唇角边的梨涡更深了。
如果要细究丁巧兮的特长,她自己评价是:字和茶艺,这两样她自认能拿的出手,也算深谙此道,除此之外皆是花拳秀腿。
“先试试龙井,我们的招牌。”她说。
二人齐声道好。秦淮茶坊,西湖龙井理应是招牌,如果不是反而不应景了。
他们看着她从茶桌里取出一套玻璃茶具,然后开始煮水、分茶入荷、引茶入荷时她动作舒缓,指尖轻轻拨弄翠绿鲜嫩的茶芽,仿佛力度多加一分脆嫩的茶芽便会粉身碎骨似的,接下来沸水烫杯温壶、马龙入宫、温水洗茶、凤凰三点头,玻璃壶内茶汤澄碧,芽叶渐渐舒展,浮浮沉沉姿态快意闲雅,如在风中起舞一般。茶香四溢,袅袅水汽氤氲缭绕……
丁巧兮将少许茶汤分别倒入闻香杯中,然后手持茶托放于客人面前,轻声说:“这是明前龙井,二位请闻香品茗。”说完一手托起闻香杯一手慢慢轻转放在鼻下,再深深吸了一口气,茶香馥郁沁人心脾。
丁巧兮再将品茗杯斟茶汤至七分满用双手呈到客人面前,说:”这是一泡,品品看,可还入口?”
“好茶,入口回甘,茶香浓郁。”景煜轻啜一口后先说
“这茶不错。”顾建岭接着说
“如果自己喝明前龙井是不错的,当然还有等级更高的。”丁巧兮慢声细语地解说。
“龙井贵在色、香、味甘、意态妩魅妖娆,四点兼具便是上品。冲泡用水不易过热,八十多度即可,不然上好的芽叶便糟踏了。”她继续说。
秦淮茶坊以卖茶为主,客户中大部分是全国批发商、零售档主和公司。茶楼和个人买家不多,买茶之前要品茶,茶艺师赏心悦目的表演会给茶增色不少,这也是推销的一种方式。
当然也有熟客专门来品茶的,偶尔也会在这里招待客户,一边聊天一边喝茶,走时送些好茶,好像是顺带没有那么多刻意,但生意和感情却一并联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