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鉴刀
脚力辞别赵将军和刀马旦时，已近夕落。
以前，不涉朝野听闻。民间生活中的各种事端和土尘世界反复交错并呈的那么多情感，平静得仿佛一湖水。
现在，每事每情，突然活生生从尘土里站立。那些块然如土的事，瞬时变化荡起的土烟，血、汗、怒、笑，惊乍，生死……似乎都有。
脚力才真正走出苍宗门一天，触及活生生的世间实迹，让他知道：睁开眼睛就能见到瞬间真实，随时都在发生质变！
那么多事情掩藏着的道理，根本就不是眼睛可以看得到的。
他也惊叹：沧桑感就是尘土世俗里，看不见的处事法则。
赵将军身经百战，每一战都新鲜、陌生、惊魂……一颗怎样的心载过那么多多如尘土的生死较量，尝遍多少苦情纠葛……竟然还能皓首白头地站着，披带风霜。
在脚力心里，已经感到那种沧桑，巍然如契！
尘土里，那么多瞬息呼吸的风尘，逼真地眨眼就能看到——质朴活动的血肉。所有这些，让脚力突然间感到——浑身充满力量。
那些敏而脆的感官之觉，渐渐变得厚重起来，好像除了厚重结实的一颗心，任何生命想头都是一阵幻生的浮风。
……
松枕峰。九台口。
苍仙尊看见回归的脚力。飒然行走，一身风尘的样子，轻声道：“世事重而浊，执心沉着，情醇厚。凡事交辙……”
站在身旁的倪照听得出：师尊虽然有心将脚力放逐世事俗尘中去，还是担心玄心有纤变。
“师尊！鉴刀交由弟子倪照好了。倪照虽然平日里与小师弟持重情谊。但端正玄门形格，宁愿执一不二！”倪照示礼，道。
“嗯。可以。出功不必迟滞……一旦砥砺不出——混合回风之道。恐怕此后，他会多出一份痞子气来。”
“是！师尊只管看刀说话就是！”倪照拱手致礼。瞬间，身形绽出端方块垒之威。
“接！”苍仙尊一摆拂尘，就见玄场上令旗风动，隐雷滚动。浩瀚声仿佛千军万马踏破冰河。
法相龙驹，雄浑造势，仿佛整个松枕峰已经独耸于一片汪洋。
倪照横亘鉴刀。刀锋弧钩，灵貅火性眼，刀脊七星惊铃。雪刃触情可游弋，见欲生出青乌光。
鉴刀，是玄门弟子最终能否踏足万尘的玄关。
鉴刀三境：一重文火，一重精刚，一重生死鼎。
三境，三重劫。曲曲折折中，茫茫时岁，时空只有一把刀，见与不见，就在眼前。
所有超前或滞后一瞬间的心志，都只能是自造的无端想象，对于万化而言，尽是投机取巧的不宜之举！
脚力一上松枕峰，习惯化地看了九台口……
已往，除了举行祭礼法事，才会布置玄场……今天，景象一片萧杀，旌旗风浪，空气里混响交集……仿佛空间里瞬间就能豁现出翻滚的云龙。
只见，玄门三界弟子全部列阵。
天阙品大弟子，掷落平时的随和之气，赤手做功着，拱手执礼，仿佛玄场中央即将矗起巍巍神尊。
地灵品弟子，一个个仿佛呵护在外的灵器，只要天阙品一有所令，随即就会——去屠戮从缝隙潜逃的邪祟。
人灵品远离玄场数丈开外，注视时空境，推助道气流脉，助阵玄境气氛。
脚力忽然惊惧：这也许是自己归心苍宗门，第一次见识如此浩气如歌的场面。
天啦，仅仅一日别离，松枕峰突然间变得好不陌生。仿佛所有曾经的感受，一眨眼，已经变作难以迂回重见的记忆！
这让脚力瞬间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冷凄！
脚力一路上，心里昂扬亢奋中浮动的一天经历……每一刻惊心动魄。
情，力，志，义……都不间断地从那些朴土里……升腾鼓涌鲜血与力量的身躯，在想象的空间里，活灵活鲜地蠕动。
而此刻，一抬眼，看到的一切，突然间让他脑际里一片爽白！
脚力一见苍仙尊肃面清冽。心生一冷……
随即，感觉身形突然震动……再看，自己已经落入玄场中央。
玄场四围衍射的白光腾奋贲张。脚力知道，那是一道道护法咒。
脚力眼前的云烟驱尽，只见大师哥倪照持刀站立，威像豁落，怒目如铃。
“大师哥！”脚力唤出一声。
只见大师哥森然回礼。然后“豁”地抽动刀铃，狂喊：“三刀过，不出真招，我代你死！这，就是苍门鉴刀。”
脚力一听鉴刀二字，顿时惊魂崩落。他知道：苍门鉴刀，就是出功入尘弟子最后的考量，许多经久训练出的玄门弟子，都是在这最后的一道玄关，一脚蹬斜，坠落入性灵考验的万丈深渊。
以前，脚力从那些天阙品大弟子嘴里，听到的仅仅是一个传说。现在，竟然就发生在眼前！
持鉴刀者，心如刀！稍有私著，除了因为不配驾驭一把形质精钢的净器，而且，更辱门规。即便于理于情，可以阐通万化，依然会被视作变相格，而贻笑无穷。
可见，鉴刀，对倪照大师哥同样就是一种考较。
脚力看见整个玄场中央，就剩倪照大师哥和自己……即便情欲滞结，欲婉之言谈，巧化劫斗。但他只是滑过这么一个念头，就愤然出拳，狠狠擂在自己的脑袋上……
“好！倪照！就此见血为战！”
“好！脚力。”
这两声直梆梆，冷硬的语言，瞬间断崖般隔开两颗已经带血的心！
不敢怯懦，不敢痛叫，不敢解释，不敢佯装，更不敢私意软弱……
脚力突然间感到，已往经历过的那么多痛苦不堪，只要一句话，垫底做成坚实的理由，就可以把那种施压在心灵的痛苦化释开来。
但是，脚力从未经受过这种——比优柔寡断还要可怕的心路坎坷！
常常听人说：世界上存在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东西。也许，也许……这就是其中之一……
鉴之刀，雪晶光漾，清寒弥罗澄透心廓。
脚力攒起两只怒拳，咬紧牙关，他双足沉落，仿佛身荷巨石……两拳灌力拱呈，凶悍地在眼前树起两扇门户。隐在双拳后的凸凸珠大眼，迸芒如星!
“太亮的光里，快滴落一颗水滴吧……”倪照这么想，他怕脚力一颗心追从一道光，会断然消失了生机。
但这些悯心感，随着起刀，已经被刀——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