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三章四相经籍
春令。空气流润着生机力不竭的缓风。密集着祝赞的唵罗迷，西摩地享祀的神灵，已经在意识里长成众俗心灵里一树树的神话。
所有灵应、不灵应的过往，众俗风从，没有忘记古俗音声——永远启示的痕迹。
毗卢薮就像音声化变中、一尊清莲。极致苦行后，端现庄严格。
月夜，最后天籁。所有沉潜的一颗颗心，凝落最后的恐慌。
一夜安恬，香风消逝了梦境前——残留的各种隐疼。
阖眼，快慰如树，树树吉光。
飘过苦味风沙，心嵌的细密因果历历呈现，已经诉诸一个紧致收拢的——“唵。”
……
凤翎山。
一方方梅岭渐渐谢了朱砂、金蜡、冰晶和宫粉。春色落辇大地，洇染了另一片颜色。
浑朴山形，敦实躯格已经嵌进盈盈绿嫩。稀微幽草簇生着生机。春的底色在冬梅燎燃一遍绚烂后，戛然收拢火躁急促的热情。
天色润明，偶尔稀落一抹雨趣，点饰山径缓缓走动的人。
空间所有的清鲜，仿佛古籍中冷墨的插画。有一种曲曲纤纤中装饰方正形格的境。
墨寒山感受一山生动，飒然间，熟过两趟拳脚。崩动浑身久滞的蓄力，身心块垒状态复原。
走上阁楼，落座无弦琴前。
古琴，虽著音声。但是古老经传里，独列琴音为禁。这是与其他乐器性质最大的不同。
端肃、凝敛、精真、见微知著。所以，在墨寒山感验里，古琴带有通晓万化机变的灵根。
这是他不愿随时操琴的原因。
是的，唯有拨动无弦琴，墨寒山才能真正察清：靛君境染著自己时，那种形格变迁杀戮的机心。
自从上次，无弦琴兆示落金凶咎。墨寒山触琴时，总有诸多忌讳。
虽然，触琴之前，墨寒山默祷：莫问事变，只究自我雅礼修真境。一颗心难免作跳。
翻开古籍。所有一字一句，刻板记录的民俗、方志、古礼，虽然直白，看不透灵致与法秘。但是，久习如醉的墨寒山却能感受一个个中性字词石块，潜在的性格。
的确，所有冷冽形格的意象流脉，墨寒山就是借助无弦琴来亲证的。
墨寒山打开嵌金字的黑封。一个个古奥的漆雕般的方正字颗，凝铁似锤。棱角方挺，形廓泰定。字字端肃，墨色一派庄严、雅致。
这些文辞被称作《雅华礼》。
但是，在墨寒山心里，深髓古经只有在无弦琴“声”中，才可以升华为礼的格局。否则，那就是一堆石刻的字。
经历那次凶兆后，墨寒山再次重翻旧籍，除了温故知新，更在意的就是立敬和忏悔。
所以，熟稔读透的古籍，墨寒山再次翻开，如同沐浴初始光芒。新鲜感随翻书的一刻，已经油然而生了。
墨寒山双手叠合，微敛心胸。致罢雅礼，双手拨动无弦琴。
虽然，空间无有音声。但是，拨动无弦琴的瞬间，在墨寒山的心境，清音空灵若幻，著意象变迁不拘。
幻然，墨寒山眼前的古籍《雅华礼》，形叠四重影。
其实，四重影并非一本书的重复。而是随着墨寒山拨动“琴弦”，显现四个法相：一部《方类》，一部《端仪》，一部《轶契》，一部《雅注》。
刚才，那些嵌在古籍《雅华礼》的墨字块垒，变作立体隆著的四种姿态。
原来，墨寒山真正修悟的雅礼格，就是一个巍峨竦峙的“山”。
墨寒山平缓捻动的手指，和谐婉转。四部经典平行排布。
随着，墨寒山十指轻盈、细密的勾动，那部《方类》缓缓打开来。
只见一只凤鸟，凝定中缓缓腾奋、张翼。繁密叠构羽翼的凤形，仿佛工致精密的线条画。虽然，视域上是平面图腾。但浑整大范之姿包括的精细曲纤，清晰墨迹，没有留下任何一处可以忽怠的空白。
形格洪范，牵及万千细微。
所有这些，在墨寒山眼里，只是凤形法相的初格。
墨寒山刚刚催生凤形。瞬间，指弓张弛带风。无弦琴面飞指飒然，翩然启势。
顿见那部《端仪》渐渐翻动中，静矗的凤形双翼歙张。威仪中，形格凝聚耸动，凤翎摇颤。仿若昭著仪态尊格，目朗精瞳，宏微遍察。
一个指变，凤形已经显示出即时的性情。
直到此时，两部经典开始彰示那只凤潜在的个性和意象。
此时的墨寒山，姿态凝静地重复盘亘了几个层递式的修饰音，仿佛一咏三叹。
随着升华的手形韵波，墨寒山忽儿手势翻转，陡峭，高拔几个淋漓尽致的挑音。末了，似乎润饰和强调所有动作变迁形成的尖利锋棱。
就听哗哗哗哗，《轶契》和《雅注》同时打开。
凤形飞骋瞬间，力量变转的灵异姿态、意向指定的方向……已经可以看得清晰无比。
在无弦琴的“音声”境，一本古籍显示的四个姿态，就是完整矗立一个时空。
重新“读”罢《雅华礼》，墨寒山又熟稔地经历了凤形法统法相绽展的过程。
和靛君交战之后，墨寒山状态渐渐恢复了雅礼修炼的初境。
撞碎的心态，在琴“声”中修复了已往修炼的习惯。形绽中，墨寒山的内息又变得一胸澄澈。
这一刻，琴“声”中，《雅华礼》的每一个字，已经完整地显示了坚硬形格之下、情境多姿的真实含义。
墨寒山知道：自己虽然修炼了雅礼格。但是，形格宗靛君依然就是潜在的阴影。
在目光如刀的靛君境，那种嗜好穿凿形格的眼睛，带有支离破碎的解析。总是在不经意间，精敏勾勒墨寒山法相的形廓，锐化飞棱的锋刃，把控杀机和意向。
虽然，墨寒山清楚：靛君并非洞透雅礼格凤形法统的根迹。但是，那是形质根迹的神经末梢，超然出戈，瞬间就能触疼墨寒山。
而且，靛君已经知道：墨寒山身上沾染的唵罗迷之火。
唵罗迷在玉翠灵巫面前，虽然是灼烧巫咒阴符的法器。但是，音声触到靛君境，反而会变成自己被拿捏的一个破绽。
墨寒山明白：唵罗迷之火，并非凤形法统所指的浴火重生。而是镶嵌在法相形廓的飞边，是一个音声法器。不是自己性灵在绝境中燃旺的内息。
生死临界的苦修，还要超越经籍，罹难几重。墨寒山不堪思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