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四章楚楚若梦
伊茜公主看着双手攥紧的箭，越看越颤抖……她困疼地仰头——看向高远澈透的天空，喃喃自语。
仿佛从这支发冷的黑箭上，看见沾染着血液的另一个温柔的生命。
伊茜公主低徊旋转的目光，挣脱恐惧似的，挣脱开视角里随幻觉放大的黑箭。
箭从手中滑落了。掉在沙土轻微的簌响，仿佛轰轰萧杀风烟骨朵中迸裂的沙暴。
“妈妈咪呀……妈妈咪呀……”伊茜公主仿佛推开一道无比沉重而坚固的大门，奋力推撞眼前看不见的空气。
玉侬惊慌地、而又不敢莽撞那样、不远不近地跟在伊茜公主的身后、疯狂地抹着流不干的眼泪，“……公主……公主……妈妈咪呀……已经走远了……”
可是逆风中，玉侬柔弱的声音，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听的到了。
她和伊茜公主只知道不停歇地走在逆风中，饮噎着风沙。
朔勒王冷厉得碧清的目光，刻镂一样看着：沁珠烈驾驭动态弓弩的一个个“马匹”，尚未奔步中打开姿态，一支支离弦之箭，已然被自己刀弧之风超前削碎。
不经再次动著手脚，那些猛烈后退的沁珠烈弓弩手，已经溃散成风。
随着朔勒王冷厉中渐趋凝固的、缓慢落翔的目光中凝固下来，那些沁珠烈弓弩手仿佛随风化散的风沙，随那道目光消逝成一片空无。
但是，自己放射状驱动的刀弧，带着敏感神经一样、清晰触觉风响杀戮的磕击，能够觉察到：沁珠尔刹独孤中寂宁暗敛着的手脚。
那个曾经残酷的连弩弓，朔勒王早在迸刀杀戮——即将在沙域中动态飞翔的沁珠烈弓弩手时，已经为沁珠尔刹预置好了：单独杀戮的时间空白和空间轨迹。
然而，持续保持警觉的朔勒王，并没有从十阙刚才的混沌风中，窥探到沁珠尔刹同风合辙的节奏控。
所以，此刻，沁珠尔刹从浑浊的十阙风烟骨朵里，空张一把弩，浑躯迸射而出，以至于豁然蓬张湍流的回旋风而逃遁……所有这些反常的情形，让朔勒王感到异常惊讶。
是的，法相被挫败，就是对沁珠尔刹一颗心此刻最雄沉有力的袭击。
曾经拔脱过十阙法的根基，这是朔勒王不再忌讳沁珠烈法典的原因。
法，是自由喜嬗火从生命之躯——粹炼精魂的祭坛。
沁珠烈的法典就是沁珠烈古俗经久流传的根契。
但朔勒王深懂：眼前的十阙就是沁珠尔刹，此刻用于护体的法相手段。
不是古朴原始风貌，法典就是不真实的江山。
所以，朔勒王一看见逾越地界的十阙法，已经知道了精真辨识的破绽。
风口只要留下自然状态的风，风沙再大，在生命真实的感觉里也是凝静的。
沁珠烈还是遥远的。那些黄沙中荒拓的城堡、古木与深深隐藏在沙域深处的蓝绿植物，以形似的风格，显化着许多许多老去的回忆。
在深邃一点的袭击，仿佛就是在袭击自己了。
昨日悲壮的回响之歌，已经唤不回风逝的歌谣。直到取胜的这一刻，朔勒王一颗心其实已经碰触了扎心的痛。
“公主，走吧……”飞上马背的玉侬轻声唤着伊茜公主。性急的白马湍促、不安宁的铁足来回盘旋走动一阵，向远方走动。
“嗯。”伊茜公主应声道。
她看罢惯战风烟的朔勒王背影一眼，又无限神往地看向蓝澈澄亮的天空。轻轻唤了一声，“妈妈咪呀——”
忽然，天空蓝透了。大地的黄沙随着眨眼，也长满墨蓝色高草。
妈妈咪呀真的从空气里洇出来。她双手拨开遮碍脚步的高草，手指在草叶上轻盈地掠过婆娑的沙沙声。
那匹高大的红骝马，得得得地走在妈妈咪呀的身后。
“菲儿！”伊茜公主听见妈妈咪呀真实呼唤自己的声音了。
伊茜公主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兴奋过。
是呀，从她能够记事的时候起，沙域那么多的野蛮战斗，一直都是铺设在心灵、难于真正开心的阴影。
只有妈妈咪呀存在的光芒里，伊茜公主才感到：无忧无虑的自己根本不用再仔细区分——梦与现状对比色锐化中、过于强烈的分界线。并突然惊醒那样，仓促地变换欢乐的笑、急促地哭泣的状态，牵强地活在感官、知觉与现实错位的虚假里。
“妈妈咪呀，妈妈咪呀……”伊茜公主刚要走进忽然僵住了，“可是……”
天空的光芒依然那么旺盛，一切逼真得就好像在刺目的逆光里。
高大的红骝马在大地上投落下清晰的淡灰色影子，空气中那么多华丽嗡唱起蜂鸣的的飞虫，在极致粹亮的光线里，仿佛一颗颗滑动的星晶。
伊茜公主感到：马匹、妈妈咪呀和自己，还有那么多焕生的旺草……形廓都在散发着——耀眼到模糊的光弧。
那些芳醇的歌谣已经变作：任意飘绕如背景音乐的咏叹调。不竭的喉音，浓烈催熟着荣与枯变迁中、植物的芳香。
那么多熟稔的表情，重叠着温存中隐藏在伊茜公主心里、那么多看不见的风景。
妈妈咪呀走到僵直站立的伊茜公主面前。她像对待一个站立着的小孩那样，默然蹲身，看着伊茜公主道：“我的蓝菲儿，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伊茜公主心里忽然有点难过了。
她感到：妈妈咪呀不在的日子，自己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痛苦……不敢重复说出来的事儿……
“哎——”伊茜公主深深叹口气，搓磨着华丽衣饰的边角，自言自语：“看不见你的时候，第一次，我才知道：眼睛里会流出最疼的眼泪。就好像……”
伊茜公主说着，忽然抬头，蹙着眉头，将手蒙在星胸，很冷地战栗一下……
不过，看向妈妈咪呀的瞬间，仿佛挣脱记忆似的她，慢慢绽放笑容。看向妈妈咪呀。
妈妈咪呀抬起左手，向上抻平，搁在半蹲的膝上，右手伸向伊茜公主，轻轻曳着，“这颗圆月亮的坠珠，给你。菲儿！”
只见她手中，一枚澄蓝到快要洇散在空气中的珠子莹莹粹亮。那就是妈妈咪呀的蓝宝石缀子。
伊茜公主怯怯伸手，“妈妈咪呀！”
伊茜轻唤着。其实，她仅仅想要、而且多么想要牵住妈妈咪呀的手，并不是其他……哦，真的牵上了。
仿佛最柔婉的紫藤萝须莖，搭在一个有力的枝杆上……
伊茜公主蹙手时，忽然猝醒。发现：黄沙中，自己孤立如草，空落落的两手流淌着：空间抓不住的风。
她剧烈抽搐最后一个悲痛的呼吸，一头淹进真实的、粗燥的风声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