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在大汉二五三七年有些生气,一直到腊八都还没有降雪。
扬州的空气已经格外寒冷,即使是下午街道上也没有行人。城门上一个巡逻的楚国小兵快步跑进城门楼里躲风,两手插在军袄的袖间,胳膊夹布包缩着脑袋,临进门前看到城外扎起来的一个帐篷,以及那帐篷外排着长长队列的老农苦工。
“开着门还不进来干啥,风都进屋里冻死个人了!”城门楼阁里的兵对那外出归来的人骂骂咧咧。
关上门那人走到烧起的碳火盆旁坐下,指指外面好奇地问道:“那老头还在外面发药呢?大冷天的天也不知道图个啥。”
旁边一兵拿木棍把碳挑了挑,火生得旺了些:“鬼知道那老头图啥,附近州县都在闹瘟,寻常人避还来不及,这老头为了赚钱命都不要了,整日熬着药汤搁那发,还找了俩不知多大的女娃子在旁边帮忙。”
“听人说那老头的药真有效,价钱就要几个铜板,看那样像是做好事啊?”
队长模样的瞪了他一眼:“罗起你莫替人说话,被上头知道不整死你。”
罗起听言不再做声,最近瘟发得厉害,楚王府让把城门都关上不许平民进出。城里药房的药早就卖空挂个牌子关门,黑市里的价格已攀到四两依然有价无市,五两银子足够普通农户一个季的吃穿用度。他吐吐舌头打算寻个机会去外面找那老头讨份药。
“对了,上头发的文是啥?”
罗起这才想起来公文还在胳膊里夹着,他赶忙掏出来递过去,队长没好脸色瞪他一眼接住打开看。
“上面说啥?”
“有个商家车队要出城,往返都经咱西门,带头的是严公子,明天早上咱们要去开门放行,然后守好门别放外面人进来。”那队长看完无所谓地把函文丢到旁边桌上。
“严家,嘿嘿,城里药又拉出去卖了。”身旁一个小兵搓搓手兴奋地说着,这严家是楚王家臣管着药房的产业,对下面人出手向来阔绰,每次给他们家开门都能收点小费补贴。
罗起摸摸下巴若有所思:“药都拉出去了,到时要是城里也发了瘟可咋搞。”
“嘿,你没见朝廷的赈灾药直接运到咱扬州的吗,卸了船几百辆车地往咱这运了多少趟,只见进没见出。”
“再者说有咱守着门,附近州县死绝了也进不来,你怕个啥。”
罗起摇摇头站起身,看向窗外那老头的帐篷。似乎是药用完了,那老头走出来给乡民们作揖道歉,几个汉子跪在地上求着,俩女娃子也过去一一解释,乡民们仍然等在那不愿离去。
队长站起来松松筋骨叹了口气:“这世道不好啊。”
“这世道不好啊,治命的药才卖三两,那些刁民还不愿意买!”
楚王府的书房里刘晖泯了口热茶,手向烧着檀香木的精致铜壶伸了伸,静静看着严公子大发感慨。
“茂才,年末将至,府里明年的进贡银子还没着落,你们严家的药到底卖出去没有?”刘晖放下茶杯,言辞里带有一丝责备。
“公子爷不必急,现在这病才刚起来,那些农户不晓得厉害自以为能扛过去,是以许久才销了部分。等到死的人多了,这些贱民自然会想开了去买。”
“哼,”刘晖见得到的回复还是不清不楚有些恼意“每年要交上去三百万两贡银,离元宵只剩一个多月,等你那边慢吞吞搞定,府库早就空了!”
楚国的大多数产业也依赖本金,内库的银子一空整个生意链条就要断许久,再加上南边吴国日趋紧迫的压制,形势已是江河日下。刘晖身为王子打理着工厂和钱庄,对眼下的困境一筹莫展。
严茂才眼睛转了一圈想到个主意:“公子要是急缺银子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长期看来会赚得少些,王爷那边需要招呼一声。”
“有主意你便提出来,我自有主张。”
严茂才坐回椅上悄声而言:“现在百姓不愿意买药,主要是之前卖的药毫无效果,服下去一点用没有就是图个安慰。公子可以让负责黑市和其他郡县的人向外传出话,就说中央朝廷发的药就快运到了,放开来让民众们先交二两银子预购。
“等过了半个月我们再说药已运来,但是价格嘛,翻倍!想买药活命就再补二两银子,不想要了咱就退银子,不过要等瘟疫过了他们死绝了再退。
“如此一来,即可立时收到银子补充库房解了现在燃眉之急,二来这药轻易便能销出,省却我们慢慢推广的功夫,此可谓预购代销,两难自解!”
刘晖点点头:“如此甚好,做生意便都是如此,费劲力气去推,那贱民还不乐意去买;换个名字挂上去卖,反倒挤破人头抢着去买了。只是为何这同一种药,换了中央朝廷的名头便能好卖了?”
严茂才微微后仰笑了起来:“公子有所不知,这百姓可以信不过楚国,但不能不去信大汉朝廷呀!大汉两千余载,天命所归,就靠着这最后一层脸皮来稳住百姓江山了,真要到了百姓连朝廷都不信的那一天,大汉也气数将尽了。”
刘晖皱眉瞪他一眼:“慎言!”
见严茂才低头收敛了少许,刘晖思忖片刻点点头:“拿朝廷的信誉换楚国的银子,这样确实不错。大汉的威严损便损了罢,借那些刁民几个胆,他们还敢造反不成。”
严茂才想到个事情:“对了公子,还有一事需要通禀。有些外地货商想要借着瘟疫发国难财,我们不能只禁扬州的道,在下建议把整个楚国封起来,但凡是运药的一律拦住扣掉货物。”
刘晖义正言辞地站起身:“家国有难还想发财,这些狼心狗肺的商人罪不容诛!你去和都督府传信一声,凡不是我们的人,运来的药一律扣住,背后有势力的人,放进来后伪装成悍匪劫了!”
“公子忧国忧民实乃天下之担当,在下拜服!”
“还有,你们严家的药房要稳住价格,不许低!但凡敢私自降价、扰乱市场的民间药房一律查封抄家!”
“遵命。”
济民药房的大门紧闭,上面挂着个‘药已售罄’的木牌,走进里间仓库早已空空荡荡,掌柜坐在二楼的案前点着油灯打着算盘愁眉不展。
“当家的,吃饭啦!”
夫人在药房后面的宅院里大吼一声,见没回应,扭着肥腰哼哼唧唧地走到一楼楼梯下抬头再喊:
“别算啦,都等着你呢,吃饭要紧!”
夫人叉着腰似是闷着气,儿子走了过来说:“娘你先吃,我去叫爹。”
楼梯又窄又陡,踩上去嘎吱作响,那少爷伏着旁边墙壁两步一跳上去了。
“爹,先吃饭吧,天冷一会儿就凉了。”少爷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恳切地说道。
见是自己儿子掌柜摆不出下脸,挥挥手想再烦会儿离那大嗓门婆娘远些:“你先去吧,这东西不算好我吃不踏实。”
少爷没有离去反倒走了进来:“怎么了爹,药材反正都托严公子的人运到外地销了,整个扬州的药房都是交他一家去办,您还有啥不放心的。”
“哎,”掌柜后背往椅子上一瘫“说是帮咱们销,销的价钱高。这不说每月要孝敬的银子,就算一包药四两卖了,这运费银、仓储银要一两,安保银、间客银要一两,剩下杂七杂八的费用算下来还要不少,这折算下来根本就是在往里头贴钱做好事,偏生邻里街坊还把咱家当奸商,骂咱吃人血馒头,哎...”
少爷给父亲倒了杯热茶端过去:“是啊爹,咱们罗家世世代代行医做善事,如今反被那些白眼狼戳脊梁骨,二弟想着建功立业还去参军,回过头来还是被骂当兵不干好事像土匪。”
“提起老二我就生气,随便做点啥不好,跑去给楚王卖命!现在全城药铺都关着门赚不到钱,柜台里的钱连过年买肉的都不够。等这瘟疫过去就得挨到明年夏季,托售给严家的药也不知道最终回手里多少,这世道不好啊。”
罗家老大挠挠脑袋,自诩聪明的他想到个主意
“爹,反正药价是下不来了,我们不妨这样。咱们就跟邻里街坊还有熟客们私下说,这药我们二两卖,但是没现货要等等,让他们先预定交二两。等严家把货发给咱们,城里各家药房开了门可以卖了,咱们再涨到四两卖,反正这瘟不停就不愁药四两卖不出去,然后咱们把原先预买的人银子退了,这咱们货都不用有,平白多了银子周转度了今年难关。”
掌柜听罢拍拍脑袋:“嘿,好小子,我咋就没想到!”
罗家老大摸摸脑袋憨厚地笑着,老爷笑着站起身拉着他下楼吃饭:“你这小子,整日不学好,就是歪主意多...对了,严家知道了问起来怎么办?”
“爹您放心,咱们只收了银子又没给货,真要有烂人告发,他们也没证据,怎么凭空污咱罗家清白!”
“好小子,罗家中兴有望!就你让我放心,老二有你一半的机灵劲就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