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刚从阎王爷门口溜了一圈,黄翛可谓是身心疲惫,能够跟着黄冬苓走到祠堂就很不错了,硬撑一个晚上肯定是不行的。果不其然,在灵柩前跪下没多久,黄翛的头就一垂一垂的,开始时没人发现,直到——
“咚!”
灵柩前只有黄非年一家,家丑不可外扬,确实是这个道理。黄冬苓看着头撞地也没有反应的弟弟,无奈的叹息一声,给灵柩上的母亲磕了个头,就起身,把一件白绒长袍盖在了黄翛身上。这件长毛白氅本是荀久山献殷勤留给黄冬苓,以防自己的心上人半夜着凉用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黄非年和黄儒明都没有去看黄翛,只有张秋素和姐姐黄冬苓关心一下黄翛,而黄非年仰着头,视线越过灵柩,不知在想些什么;大哥黄儒明则低着头看向地板,不过说实话,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这个年轻人在湖中城就有个绰号,叫“不动青”,寓意深厚,因为黄儒明爱穿青衣,一身青衫几乎不变;同时谐音“不懂情”,有些榆木敲不动,铁树不开花的嘲讽意味,但这个外号的真正来源是说,黄儒明的一举一动难以猜测,猜没了好动的反犬,不就是不动青吗?
这个夜晚,注定是宁静却有深不可测的。
“呃……”
一觉起来,黄翛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里,看窗外阳光照进的倾斜角度,才是卯时,不过大户人家热闹的早,更别说天阴宫了。黄翛还没睁眼,就听见屋外仆人丫鬟的来回走动和忙碌声。
理了理思绪,黄翛想起昨日的种种,一回忆起在破酒馆后院的一个下午,黄翛的头又条件反射般地痛了起来,昨天他可真是体验了一把许多人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快感”,何况他才只有十二岁?
“真是造孽……不过收获也是颇丰的。”黄翛从床上一跃而起,自语道。昨日的万般折磨不仅没有让黄翛的身体麻痹迟钝,反而使他的五感更加通透灵敏,身体承受能力更是有了质的飞跃,不管他黄翛是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那个斯人,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可是做的很足。
但最大的收获,还是收复了鬼盏这等灵宝。黄翛从怀中掏出鬼盏,随手一抛,鬼盏就自己悬浮于空中,仔细看去,就发现一缕淡黄色的气承托在酒碗底下,就想一朵袖珍祥云一般托起了鬼盏。同时,这些独特的气也连接了鬼盏和黄翛,使其心意相通。
黄翛睡了一晚上,元气恢复如初,到底是年轻,俗话说小伙子的屁股能烙饼,其实就是说年轻男子阳气盛,体内的气生息繁衍远超旁人,一晚上,黄翛昨日被鬼盏抢走几近没有的气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黄翛看着像是等着吃早餐的鬼盏,仍是有些心痛的放出一股淡黄色的气,立刻就被鬼盏洗得没影了。
“唉……”
长叹一口气,黄翛算是深感持家不易,接着便稍作整理,前往天阴大殿。
黄翛进了大殿,四下张望,却只看见母亲张秋素和姐姐黄冬苓,黄非年和黄儒明都不见踪影。其实今天有事么事交代,众人都心知肚明,立春已过,寒风不再,往往迎来最无奈的离别。
“都来了?”这时,黄非年威严的声音从后面的书房传出,像是目光能穿透墙壁,看到黄翛的到来。“都进来吧。”
黄翛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姐姐,黄冬苓也是稍稍面露讶异,因为父亲身为天阴次帝,后书房向来是私密之地,擅自闯入这是妥妥的死罪。之前黄非年也从未允许女儿和小儿子进入书房,记得有一次黄冬苓因为陪自家的白猫玩耍,意外地闯入父亲的书房,结果最惹人疼爱的宝贝女儿竟被黄非年呵斥了一顿,罚她抄教人礼节规矩的《方礼》,抄了一下午,娇养的手上磨起了一个老茧。
今天竟然让他们都进去,看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三人进了后书房,发现黄儒明、李泽、左丘野和白衣都在。书房很宽大,点着沁人心脾的养魂香,四周是紧密厚实的杉木墙,隔音效果很好。黄翛经过昨日一场打磨,五感通透,返现房间近乎机密的隔音之后,又想起刚刚黄非年洪亮的声音,忍不住瞅了瞅父亲平静但又有些严肃的面庞,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讶。
毕竟只有十二岁,黄翛的疑惑很快就被别的事所代替。三人进来时,李泽则起身,依然是毫无破绽的微笑,恰到好处的告退,黄非年微微点头,李泽施完礼后,又向进来的三人微微欠身,接着便出去了。
黄翛回头瞥了一眼李泽,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神有些讶异,想起昨日陈靖和他说过的那句“不是普通角色。”紧紧地抿起了嘴巴,因为在李泽身上,还是看不见气。昨日初见李泽时,黄翛也看不出这个来自皇族的落魄子弟身上的气,本以为他将自己的气内敛在了体内,但经过鬼盏的调教,黄翛已经能分辨出人体内的气团。不管会不会用气,气收体内时一般都会凝成气团聚集在一处,所以以黄翛的超强感官就能察觉别人体内的气团,未用气者气团凝实纯净,而用气强者则气团强盛成熟,比如江老怪。
但眼前和大哥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连体内气团都察觉不到!黄翛暗道,要么就是被破了气,要么……难道!黄翛感到不可思议,莫非李泽做到了那种小说中才有的,散气?!将体内的气由湖泊变为奔腾的长河,流通在各处,由于每处都比较式微,所以探查不到。
就在黄翛天人交战的那会儿,黄非年已经起身,来到几人面前。
“儒明,你要跟李慰问使回帝丘了。”黄非年像是在问,又像是在陈述。黄儒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多年未见的父亲。
“唉……这一去,又得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回来啊。”黄非年也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扪心自问:让本该扬名立万,有着满腹经纶的大儿子就这样呆在湖中城,真的甘心吗?黄儒明像是看出父亲在想什么,轻声道:“在湖中城,我呆得住。”也不知是劝慰还是自我安慰的一句话,说时却一直看着窗外的澜湘湖,此时天还尚早,没有什么禽鸟在湖面滑翔戏水。黄儒明睡觉微微上扬,至少,这片景色还是没有变。
黄非年摆摆手:“爹不是搞煽情的性格,废话不多说。这次秋素也跟你去帝丘,之后翛儿不回长州,你姨娘一个人也没意思。有他在你身边照顾你,就算你那身子我也会放心些……算啦,走吧……有时间爹回来看你的。”黄非年手一甩,宽大袖口带出一阵风,三个孩子都看到了父亲嘴角的微微颤抖。
黄翛看向母亲张秋素,他明白自己此次来了通州,长州基本就算是故居了,但没想到娘会和大哥去湖中城,不过确实不能让娘一人呆在家里。“娘,去帝王身边,要小心。”黄翛抓着张秋素的手,有些不放心,毕竟是在帝丘,风云变幻每一刻。
张秋素笑道:“是照顾你大哥,又不是照顾皇帝,放心。”
黄儒明则摸了摸弟弟妹妹的头,爱读书的黄儒明不苟言笑,唯独对两个弟妹才会露出和蔼的一面,因为身材修长,高出弟弟妹妹一大截,所以总爱摸头。外人不知道,这一抚摸,才是黄儒明最真情实感所在。
“你们……保重。”
两个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外,李泽在宫门前等着他们,来不及等黄非年交代完别的事。
屋内还剩下黄翛姐弟和白衣、左丘野。这两人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等到黄儒明和张秋素离开后才来到黄非年面前。从两人的微微欠身可以看出,两人对黄非年有着一定的尊敬。
“冬苓,本来就是来做郡主的,晴泉郡那边爹已经帮你打理好了,只需乘车过去,之后自有人会安排,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白先生,都是自己人。”白衣点了点头,一句“自己人”做事时给了天大的面子,同时也是很多事情的保障,黄冬苓不谙世事听不出话中玄机,但白衣清楚得很,他自隐居十年后被天阴次帝请入府到现在,这是要让他全力为黄家做事了。
“晴泉郡离山海郡不远,快马加鞭一日多可到,一个人呆不惯或者有事了,派人来或直接来找爹都行。”黄非年嘱托道,黄冬苓虽然是到通州来做郡主,比她大哥好上不少,但却是家里唯一的女儿,黄非年忍不住要多关注几句。
“知道了爹,我都十六了,都及笄一年了。”黄冬苓抬头挺胸,已是小女初长成了,倾国倾城的容貌越发好看,但也越发沉稳,黄非年眼前一阵恍惚,对啊,女儿都及笄了,大儿子早已及冠,小儿子成人也是眨眼的事,都要启程去走他们自己的路了。可无论如何都是他黄非年的孩子。
“好,好。”黄非年扭头看向小儿子黄翛,终于摆出一张笑脸:“翛儿,你姐和你哥都要去富贵地方享福了,你想不想啊?”
“我?怎么可能?”黄翛一摆手,“他们在那种小地方也不嫌闷,我嘛,就要好男儿闯四方!”知道黄翛的不正经,几人都被逗笑了,但同时心里也涌上一阵苦涩:别人不知道,以为黄非年不喜欢这小儿子,但这个屋内的人都晓得,黄非年起身很疼小儿子黄翛,让他去边关,绝对不会乐意,黄翛从小聪慧,越是装出满不在乎,越让了解他的人心疼。
“翛儿,你这次要一路西行,直到鱼铁关。”黄非年眼神和语气都严肃起来,“路途遥远,算上你一路上的一些意外,少说也要两三个月。为防止夜长梦多,所以,我会让后车驾大将军随你一路西行。”
后车驾大将军?军营中坐镇三军的大将职位,整个天阴次帝麾下军队里,只有一个人担得上这个职位——江汉臣!
黄翛当即目瞪口呆,小时候被江老怪教训的事历历在目,一家子都知道他最怕江汉臣老将军,而黄非年竟然……
像是看破了黄翛的心思,黄非年接着说道:“别多想,我与江老将军也嘱托过了,他不会没事就教训你,但我也让他要管着你点,冲你这性子,到外面还不得上天?
你江爷爷也不是专门去护送你的,这段时间,西南魔教越发猖狂,竟开始有侵入边境的意思。江老身为本可以坐镇后方中军帐的后车驾大将军,是自愿去边关镇守,你也别给他添乱。江老年纪大了,一生奉献沙场,忠义无需质疑,他自己说,这把老骨头就快上不了战场了,希望最后还能在边关有场血战。唉……翛儿,江老看你不顺眼,何尝不是想让你能有所成呢?”
黄翛一听江老怪的愿望,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就算再和江老怪不对位,也明白老将忠心。
“唉……”不知是今天第几声叹气,黄非年摇了摇头,道:“陈年旧事,爹也是离老不远了。不说了不说了,准备准备,各自启程吧。”
终于,澜湘湖上“睡懒觉”的水鸟们发出了些许啼鸣,接着引起了更多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