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规模不小的山庄,但跟着韩水门步履不断,竟然很快就进到了山庄内部的大殿里。说是大殿,其实不过是名义上的而已,跟普通人家也差不多,此时人都不在更是冷清,唯一能认出这里还有些道教仙人隐居之地的意思的,也就是那梨木桌上的一些道教典籍和一尊两掌大的真武雕塑。
进大殿前,黄翛注意到左右两根算不上高大的门柱上,刻着两句诗。
“无畏不过天人两隔,有心仅是日月同辉。”
“呵,这是很久以前,在老仙人飞升之前就留下的,这两句诗看似平淡无奇,但定有些奇妙之处。”韩水门听到黄翛读出这两句不知年代的诗,回头笑着解释道,“老仙人飞升前曾看着这两句诗良久,后来没多久就渐入仙境,飞升在即。飞升之时老仙人曾嘱咐我们韩氏后人一定要解读出这两句老祖宗留下的箴言诗句,倒是有趣。”
一边解释着,韩水门领着众人迈进大殿,黄翛忍不住问:“那韩仙人到底是悟出了这两句诗所含真谛,还是始终不解?”韩水门但手搂着破竹扫帚,向众人伸了伸手,示意他们随意坐下。马山卫等人自然是站立一旁,眼中还有着隐隐的戒备,这类所谓的真人道人,他们最是反感,这位征战沙场的营长对这些隐居修道之人的迂回曲折、旁敲侧击很看不过去,神神叨叨的还不是要阴别人?说什么超凡脱俗,结果还不是出世又入世?
韩水门自然不会理会那些他眼中的粗鄙军夫,还是一脸温淳的微笑。
“这就要小殿下自己去想了,说实话,已经飞升的老仙人怎么想的,我们这些真人到底不比仙人,哪里说得清楚?”
江汉臣没有半点客气,在旁边一张摆在侧席的木凳上坐下,冷冷地问:“到这了,韩真人就不准备讲讲正事?或者是要给我们这批糙老汉子论道传教?”听到江汉臣最后一句近乎嘲讽的玩笑,韩水门没有任何生气的脸色,而是解释道:“确实有正事,不过不是在这里,是在那祈善观。”
韩水门将破竹扫帚轻轻拜了拜,道:“本次韩家庄其实没有什么涉世之想,以往也并非是世人所想,我们修长生道的,怎么会有扰天下局的作为?此次韩家大小长辈都领着晚辈们下山了,只留下水门一人,老将军还怕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韩水门温言温语地解释道,可江汉臣哪里会吃这一套,也不用去揣测这些修长生道的疯子的心思,只要尽快摆脱,后面什么事是天阴次帝和天阴大军不能搞定的?
“贫道只是请小殿下前往祈善观祈求善缘,完成祈求仪式即可。”
“啊?”黄翛坐在江汉臣对面的木凳上,瞪大了眼睛,“叫我去求道?”
韩水门微微点头。
“为什么叫我这个啥也不信的孩子去做这事儿?祈求善缘你们不能做吗?难道我做就有区别?”黄翛很是不解,韩家庄的动静把他们引来,结果只是叫他去跪下对神像磕头?但是以黄翛的灵慧头脑,又隐约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对面的江汉臣也微微皱起了布满皱纹沟壑的眉头。
韩水门怀抱扫帚,继续说道:“小殿下感到不解很正常,但贫道确实只有这一个要求。等到时候到了,小殿下便随贫道前往祈善观,介是要怎么做,贫道都会言传身教,老将军大可不用担心。”后半句显然是对眉头微皱的江汉臣说的,面对威严不住散发的江老怪,韩水门丝毫没有动容,犹如一谭活水,能化解一切针对。
“但这到底有什么用?”黄翛仍是不解,若只是这样,那跟这个奇奇怪怪的寒酸道士走一趟也无所谓,但就怕别有玄机。
“呵呵,小殿下真是求知若渴。也许对殿下和老将军这些世中人来说,向天祈求确实没有意义,但是对整个世界并非如此,所谓的道门玄机也不过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牵一人而动一世,谁在哪里,和谁一起,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天道轮回,不过尔尔。”
听韩水门随意几句话就把所谓的修道箴言给点破了,马山卫和几个兵卒自然是嗤之以鼻,不放心上——要是这世间真理就是这样,那还修什么长生道?但黄翛和江汉臣听了却是另一种感觉,韩水门讲话时,黄翛始终没能看出他身上的气,气息气势都与平常人无异,也就是定力超凡。但在刚刚那番话说时,黄翛隐隐看到一些气无意中露了出来,虽然就像蒙上了一块布,根本看不清楚,但能够感觉到,这个韩水门绝对没有表面这么寒酸,也绝不可能是他自称的家中晚辈。
“何时祈善?”江汉臣神色不动。
“戌时。”同样简短的回答。黄翛看了看门口那两根门柱的倒影,应该还有一个时辰,他从小就被白衣强灌了经纬计时之法,看着物体的影子在配合所处方位,就能几乎不差地知晓时间。
黄翛手伸到怀中,摸了摸刚刚入手的福禄果,更加不信那“仙果”的来历。不然的话,向来把宝物当食物的鬼盏怎么会没有动静?肯定是不合胃口嘛。手探到另一只袖子里,抚了抚鬼盏,随即瞳孔剧烈地颤抖!
鬼盏,居然在抖?!
黄翛有些不可置信的瞅了瞅袖口,又抓住袖口抬头看了一圈,江汉臣和马山卫都没什么异样,韩水门还是不变的脸色,但却总是透着一股古怪,那看似温和的笑容在黄翛眼中却越来越犀利,像是一把刀。因为黄翛天生五感通透,导致自觉向来很准,也以此自救过很多次,所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韩水门不可信!黄翛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动作恢复如初,像是什么也没发现,但手却仍深深的插在袖子里,握着鬼盏和福禄果。
朝日如火燃大地,却曾想过夕阳漫天洒,影不见,落日圆。
黄翛在韩水门的带领下,向山庄后的祈善观走去,他一回头,看到江汉臣正在门槛边望着自己,眼神不无担忧,可见江老怪同样对韩水门很不放心。黄翛回过头来,心却一暖,江老怪虽然脾气古怪,对自己苛刻至极,但到底还是担心他的。黄翛从小就没怎么过过有父亲在的日子,对内心深处的他来说,江汉臣或许更像严厉的老父亲。
但黄翛很快又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生面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韩水门呢!
从后门出了山庄,是一座后山,不算太高,但是深不见底,云遮雾绕的,据韩水门说,此山名“雾隐”,这倒是有些仙人过境的味道了。
两人并排上山,黄翛从小就爱爬上爬下,比哥哥姐姐的身体要好太多,所以爬起山来丝毫不见累。韩水门更是没流一滴汗就似仙人一般“飘”到了山顶。黄翛一抬头,一座红瓦红墙的道观伫立眼前,竟比山下的韩家庄还要宏大一些,道观的大门得有两人多高,从屋檐向里望,同样是深不见底,只能隐约见到几处尖角。但唯一奇怪的是,这祈善观空有一副三字大匾,却再没有其他文字符画什么的,韩家庄至少还有一联箴言诗。
韩水门没有废话,推门就进,黄翛一路跟进去,倒也没见到什么有悖常理的东西。
“小殿下,就在这里,向前跪拜。”
黄翛私下里看了看,没什么稀奇的,眼前倒是有一尊挺辉煌的真武大帝像,一个香炉摆在面前,和普通的道观无二。香炉里没什么香灰,显然是许久没有人供奉香火了。黄翛问道:“就算世人不知你韩家庄,你们韩家道人自己也不来拜拜吗?”
韩水门笑着回答:“世人不知我,我知世人,贫道等人经常下山入世的,而且只要心诚,在哪里拜不是拜?小殿下你也看到的,山下大殿里就有一尊真武。”黄翛呵呵一声,转头看向那威严真武,心中竟莫名升起一股敌意,这倒是让他吃了一惊,以往黄翛虽然不信鬼神不信人,但从未排斥过三教九流,大哥黄儒明被当朝右相评价的是要合三教九流之大道,所以也曾和他谈起过天下百家,那时的黄翛可是很感兴趣的。
但内心莫名的敌意怎么也无法消去,黄翛无奈的摇摇头,道“韩道长,我人生前十二年还未曾跪拜过谁,更不要说对根本不信的道教神像了。”
“呵,小殿下莫不是忘了方才贫道所说的‘只要心诚,怎样拜都是拜’?贫道本就不强求殿下,仅凭殿下心意。”说完,韩水门掏出了一本破旧书籍,道:“这便是我们韩家庄代代相传的《祈善经》殿下只需在拜时默念一遍就可以了。贫道在外面等殿下,经书略长,怕是要念到明早。”
黄翛翻开《祈善经》,看着里面大片的白纸黑字,又看了看韩水门人畜无害的笑脸,忍不住在心中问候了韩水门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