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守门的下人地位最是低微,真正的帝王家倒是有亲卫兵或禁卫什么的,稍微次一等的世家大宅内,总有几个始终守在门口,但一般也就是帮大人们开门关门罢了。不过就算没有事,按规矩还是得一丝不苟地站在门侧,只有饭点才能换班。
一直守在张府正门的年轻人眼瞅着到了饭点,浩日当空,他忍不住上下眼皮打起了架,昏昏欲睡。忽然,一阵叫门声把他惊了一惊,他下意识地打开了门,转头发现对面的同行也是一样的状态,两人都没有思考这叫门声是否过于粗鲁。只见一队黑骑人马在门前,来敲门的似乎是首领,人马后面好像还有一辆马车停着。
“什么人?”年轻门卫皱了皱眉头,谁会在午饭时间来叨扰这安郡第一大家府?
“奉天阴次帝之命,暗中接冬苓小姐去通州。”黑骑首领不动声色地答道。
小门卫本还仗着自家主人的身份,没什么好脸色,一听“天阴次帝”几个字,马上端不住了,立刻躬身道:“大人稍等,这就去请管家通报!”一边扭头对另一人使眼色,让他前去通报。年轻门卫转头立刻又是笑脸相迎,弯着腰对来者谄媚道:“这位大人,请稍候啊,小人不知大人是次帝大人身边的大人,多有冒犯啊,多有冒犯……”黑骑首领看着眼前直不起腰来的急功近利的下人,一咧嘴角,手伸向腰间。
“不知道是吧,没关系……”猛的,门卫突然感到一阵清凉,眼前一晃,就有一片红色涌出,随后感觉头碰了地,有点疼,但好像又不疼了,眼睛也闭不上了……眼前是一双黑靴。黑骑首领一刀割下了门卫的头颅,随后十五人都纷纷拔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闯进了前院,末尾两人不用吩咐,谨慎地把大门关上,上锁,此刻,院里院外犹如两个世界,所有的血腥残杀都被封锁在了这个深宅大院里。
陈柏竹正和朱长顺穿过中堂正殿,哪知仅仅两三面墙之隔,便是一群杀人不眨眼而且目标明确的刺客?!
黑骑首领,领着剩下的十几人,快步穿过前院,一路上偶然遇见的短命的丫鬟仆人,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死于这伙人的钢刀之下,血洒一地,一生为奴,连临死前让别人知道、发现的这最后的权利也被残忍剥夺。这伙黑衣人杀人手法利索,都直奔对方头颅而去,力道把握得很好,能一刀致死,又不过分而使发出声响,两人一组,后面一人会端住仆人手中的水盆盘子什么的,配合默契。小半柱香的时间,前面基本上就清理完了,只剩满地的鲜血和一行人雷厉风行时身上轻甲摩擦所发出的“咵跨”声。
与此同时,后堂五人还坐在饭桌旁,威压四座的二夫人不在了,众人的气氛似乎也有所和缓,白衣本是书生,却没有一般书生那样的懦弱气质或是拘于一格,一身白衫,文静的吃着饭。而左丘野吃了几口就没动了,一直低着头咧着嘴,不知在想什么,却没人发现从半柱香之前开始,他细长的双耳一直在时不时地抽动。
张秋素看屋内一片安静,而按照礼节,长者不在是其他人应该静坐等待,她即使是旁系也不会逾矩,失了夫人的身份。白衣、左丘野和黄翛三个倒是一如往常,一个脱俗,一个古怪,一个随意,都动着筷子,只剩她和黄冬苓面面相觑。“翛儿,冬苓要走,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后还有机会见的,现在不趁你姨娘不在,好好道个别?”张秋素目光在黄翛和黄冬苓之间来回,黄翛顿了顿,转头看向亲爱的姐姐,正好对上了黄冬苓看过来的目光,带着深深的不舍,心中又添几分难受。
“姐,你……”
刚刚开口,忽然黄翛眼神大变,满是惊恐,一把抱过黄冬苓向一边滚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黄翛抱着一脸没反应过来的姐姐向一旁扑去时,一道黑影从刚才黄翛目光聚焦之处掠来,已近在眼前;黑衣人手持短剑两柄,速度之快,让打小反应力超人的黄翛也来不及躲闪。从黄翛发现横梁上的黑影,到两人针锋相对,仅仅一两个弹指的时间,“吃啦”一声,黄翛的袖子被刺客的短刃划开,一道白道子,立刻见红。
刺客见一击不成,回身就举起另一只手上的短剑,想要再冲上去,本来刺客的做法应该是一击不成就走的,但这个刺客好像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这里应该给他换个称呼,似乎他更像个死士。
当然,死士一号显然是没有机会了,高举的短剑被一只白皙得病态的手用两根修长的手指紧紧拈住,无论死士怎般用力都无法再挥下半分。猛的回头,同样一身黑袍,皮肤雪白的男子正蹲在桌上,一手抓着短剑,一边笑着看着蒙面的死士一号。面盔下的死士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他虽武功在茫茫江湖中排不上号,但身为死士,嗅觉一向灵敏,他怎会嗅不出来,面前看似瘦削病弱,笑嘻嘻的男子满身从血海地狱中滚杀出来的气息?!
“啊——……”死士一号临死前大吼一声,只为了给院落四处的同僚们发讯:这里有高手!“咔”一声,死士的脖颈被脆生生地折断了,左丘野一脸从容,丢下尸体,一把将还倒在地上的两人拉起来。其实从左丘野出手到死士被杀,也不过短短几个弹指,黄翛和黄冬苓都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瞬间的事罢了。
风云变幻。
不过显然,死士一号最后的呐喊起了作用,前边的一众黑骑一顿,然后立刻加快脚步向后堂冲去。与此同时,又有四道黑影,迅捷如猎鹰,从后堂四个刁钻的角落冲出,各持兵械,三人剑指左丘野,另一人则目标明确,直指黄翛和黄冬苓。四人未曾打任何手势暗号,没有交流却能毫不犹豫,准确无误,可见训练有素。
从第一名死士杀来之时,局势就已在左丘野的掌控之下,通过刚刚半柱香时间的听音辨位,有几名死士,在什么方位,体形、性别、实力几乎都被左丘野了解了七七八八。记得还要小的时候,黄翛在左丘野的掩护下,上课时偷偷跑到厨房看武侠小说,就曾天真地问左丘野:“小野,你说书里那些高手真的存在吗?”对于小孩子敬仰大侠的这类如出一辙的问题,左丘野却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有吧,不然有了坏人怎么办呢?”
“那我长这么大都没坏人找我麻烦,是不是也有大侠在我边上呢?”
左丘野一咧苍白的嘴唇。
三名死士中一人最为高大,约莫有八尺多高,却身轻如燕,形如水蛇,在空中竟扭腰变换方位,从极为刁钻的角度直袭左丘野的右肋,另外两人一个对准后脑,一个袭向左丘野的左脚,一时间,三人竟然同时到来!
左丘野没有回头,背后却像是长了眼睛,身体右倾,右手轻轻坠肘却好似有万千力道,仅一瞬便夹住了狠厉的一剑,右手似鹰爪,来到八尺大汉眼前,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整个人便被狠狠按到了价值白银千两的檀木桌面上,头骨碎裂而亡。
借着向下一按的力道,左丘野横悬起来,一脚蹬出,伏地袭来的死士被砸到了墙角,口溢鲜血,没了动静。身后本想着一击穿颅的那人,也被堪堪躲过,随即心口上就挨了一拳,砸碎的肋骨刺破了心脏,回天乏术。
终于,三具尸体落地,糟蹋了一桌子的好菜,还留下了一屋子的血腥味儿。整个过程不过数十个弹指,张秋素始终稳稳的坐在桌旁,左丘野的实力她很清楚,要是连他也救不了这一屋子的人,那就算天阴次帝派了禁卫过来也无济于事了。她未嫁给黄非年时,就已见过比这场面恶心百倍的场景,此时是见怪不怪了。白衣自从死士一号进来时就退至一旁,闭着眼不知在背着什么文章,现在一听:“狡黠者鄙读书,无知者羡读书,明智之士用读书;凡有所学,皆可成性;如不善求同,如不善辨异……”黄翛听出,是老师曾教过的《论读书》,白衣曾说,这文章不仅是论读书,更是论做事、论处世,哪怕在沙场上,都可传颂。黄翛之前以为老师脑子有问题,一片给读书人看的文章,在战场上还能有用?
而此时,血溅当场,白衣竟还真默默背诵起来。他站在墙角,也不知是眼不见为净还是不愿一身白衣被染上污渍。
在场的,得算黄翛和姐姐黄冬苓最不迷糊了,黄冬苓更是只知道被弟弟护在怀里倒在地上,然后一抬头就是满地鲜血和变形的尸体,生性温柔淑均的少女当场吓得脸色苍白,但好歹是次帝之女,见过大场面,只是眼前的场面到底是大了些、近了些。黄冬苓没能看上几眼,就抿着红润可爱却不住颤抖的薄唇,钻回弟弟的怀里。
黄翛到底是男孩子,胆子大些,心想这不过是小说中常有的……虽然黄翛还是有点发怔,先前被有幸施以折首之刑的死士一号就躺在脚边,但他还是不住的看向尸体,看他那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的头颈,黄翛犹如中了魔怔,越看这尸体越是血液沸腾,竟忍不住地瞪大了眼,爆出一条条血丝。
“小翛!小翛!你怎么了?难受吗?”
一阵急切的呼唤声拉回了黄翛的魂,一扭头,看到了姐姐黄冬苓精致美丽的面庞紧皱着眉,讶异地看着自己。黄翛急忙摇了摇头:“没事,姐,你才难受吧,别去看了。”再次搂住姐姐的头,黄翛自己也是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然会对尸体鲜血感兴趣?不可能,一定是惊讶,对,惊讶……
左丘野拍了拍沾上血液的惨白双手,突然抬头看向门口。
一个身穿华丽宫装的贵妇人,战战兢兢地仰着头,慢慢地跨过门槛,进到屋来,丝毫没了之前的端庄的陈柏竹,一切只因她娇嫩的脖颈上架着一把刀,她只能忍着,忍字头上一把刀,刀悬头上只有忍。一旁,朱长顺管家也被另一人架着刀押进屋来,远远看去,门外竟是还有十几人守着,想必下人都已被杀尽了。
“娘!”黄冬苓一看是自己娘亲命悬一线,吓得使劲拽着弟弟的衣衫,既不敢冲上去,又担心那壮硕的黑甲死士手一使劲,自己就要没了娘,紧张得小姑娘花容失色,香汗淋漓。
这时一直在一旁旁观的张秋素才上前来,微微一笑:“诸位,有什么事想要商量的?尽管说,别伤人。”为首的黑骑首领冷笑一声:“我们二十人就是来杀人的,不成功就是死,成功了也得自尽在这院子里,最后肯定是一把火的事,你们就别指望商量了。”
“呵,听你给自己描绘的结局,派你们来的人可真是考虑周密啊。”平日里平易近人的张夫人,留给人的印象都是礼贤下士,善待仆役,耐心贤良,要是有贤妻榜就必定上榜的神仙夫人,可此时的张秋素竟是冷笑出声,仿佛没有半点感情,让一旁的黄翛和黄冬苓都是一阵不适应。“还好,我本来也没想跟刺客死士一流商量。”
一旁的左丘野笑嘻嘻地上前。
没有商量的余地?可不是么,死士当死!黑骑首领紧握刀柄,狠狠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