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酉时,雨还在下。
后院里,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窄窄的屋檐下默默站立,眼前是一片雨幕,雨幕下是被掩盖的残忍。白衣转过头不再看院子中的尸体,他本身就长得修长,平日里左丘野姿势千奇百怪,不是蹲着就是躺着,此时一站直,竟然比白衣还要高出半个头,可见他身材的修长。
“你觉得是谁?”白衣问,左丘野摇摇头。
“是来杀谁?”又是沉默。
“为什么?”还是只有雨声的回答。
白衣叹了口气,心想在位高权重的人身边做事,果真麻烦多,左丘野显然不是很关心对方的目的和身份,白衣很怀疑若对方是当今帝王,李家重臣,左丘野也会把他们都杀了,这种行事方式倒也是爽快利索,快意恩仇,不用像他,得一步三思。
实际上左丘野也并非无脑之人,喜欢武力解决从刚刚的一段厮杀就可看出,但此时他心中也不是没有想法:左丘野身世成谜,当今天下被称为第一学士的老学究韩双子虽已逝世,但他一生著书无数,留下一部必定传读千年的《长史》,谈尽古今兴亡多少事,可谓是史学上的第一峰。但就算翻遍《长史》,也没能找到有关左丘一族的事迹,只有一句“左丘不离主”而已。
他也许是奉命,也许是受恩,也许是自愿,他要保张家一脉周全。既然如此,那就要清理障碍。
檐下,雨还在下,两人无声。
屋内,三人都已归于平静,黄冬苓找来一块白布,轻轻蒙住陈柏竹的脸,理了理娘亲的头发,仿佛又成了尊贵的陈夫人。黄冬苓又是眼睛一红,但没有掉眼泪,这一次,少女选择了坚强。黄翛被母亲揽在怀里,站在一旁,黄翛没有抬头看母亲的表情,孩子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想问:你会不会有一天也离开我?但终究没问出来。
没想到张秋素仿佛猜到儿子心中所想,轻声道:“翛儿,如果害怕,那就不断变强,有了底气,才好做那七尺男儿,才能保护娘和你姐姐。”已是半个少年的黄翛重重点了下头。
“跨嗒、跨嗒、跨嗒……”一阵沉重而整齐的马蹄声,比之前那批死士来时的气势阵仗都大了不知几个档次,最终,马队停在了张府门口,此时,酉时已到。
施嵘自从在山海郡接下次帝的命令,已经马不停蹄地奔走了三天三夜,身后是天阴次帝麾下名列前茅的峥嵘军,又是从中精挑细选出的快马强卒,但此时仍是有些疲乏之色。施嵘也没精神到哪里去,但他脑中始终回荡着次帝背对他时说的那句话:“领上两百峥嵘军,去把冬苓接回来,我要她一根头发不少。”这次任务说大不大,让一群血战沙场的将士去接一个少女,未免大材小用,但有天阴次帝说的这句话,何况又是去接新郡主,次帝之女啊!但一路上,施嵘始终有些人心惶惶,他是谁?天阴次帝殿下第二大将!在战场上来回了二十年,有过直取敌军上将首级,有过被百人包围硬是滚了出来,直觉何其敏锐?
施嵘始终觉得有事要发生,一路上三天路程,竟没有任何阻挠,天阴次帝如此大张旗鼓地去接女儿,怎么会没有仇家或不怕事大的人出来搞事?
果不其然,一路奔袭到张府门口,就见府门大开,再向里看,竟是一具具尸体倒在地上,流出的鲜血积在地上不溶于雨水,映出一大片红。施嵘心头一紧,当机立断,顾不上什么尊卑礼仪,快步踏入院内,身后同样身经百战的兵卒见了血,也立刻打起精神。两百人如同训练了千遍万遍,齐齐下马抽刀,一百五十人围住了府邸,不让任何人靠近或溜出。其余五十人安静有序地跟着施嵘进了院子,如此默契迅速,绝对是峥嵘军的水准,不是一般军队可比。
一名峥嵘,可敌十人!
施嵘心惊胆战地用刀鞘翻找检查着尸体,唯恐发现有次帝家人的身影,以往任何一次上战场都不曾这么胆寒,可次帝发了话,要一根头发不少啊!施嵘不仅忠心耿耿,也更惜命,不想背了主人又丢了性命。五十人很快将前院和中堂搜遍,而施嵘则直接进入后堂,后堂几人其实早已听见前面的动静,但并没有出面。张秋素此时面色冰冷,不会给那二百甲士好脸色看,理由几个人都懂:身为次帝身边的精兵悍将,竟然在主子有难时姗姗来迟,让次帝夫人丢了性命,不论你是在军中有多大威信,还是有什么正当原因,都也只是你来接人的人的错。
“末将施嵘护主来迟!罪该万死!”施嵘一进门就“扑通”跪倒在地,不用抬头,就知道张秋素和黄冬苓的脸色有多差,施嵘只能主动谢罪。
张秋素冷哼一声,黄翛平时随性吊儿郎当,此时却满脸怒容:“施将军,我和你见过一面,在通州,那是我三岁。”施嵘依旧低着头,答道:“是,小少爷。”“你抬头。”
施嵘下意识就抬头,结果就看到冬苓小姐红着眼瞅着他,怀中是一具衣着华丽但冰冷的尸体。施嵘头脑嗡的一响,一头重重磕到底,石砖也磕碎了一半。“末将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连着三声震天响的磕头谢罪,一帮刚到门外的兵卒顿时停在原地不敢再动,施嵘大脑一片空白,那衣着华丽的尸体应该是陈夫人没错,在通州她很爱穿这一类长袍,难道……陈夫人……施嵘不敢再想下去。
“施将军,起来吧,不是你的错。”就在施嵘快要疯掉的时候,一声轻柔但略带沙哑的声音让他起身,黄冬苓没有再看施嵘,而是最后再看了白布下的娘亲一眼,吩咐道:“让人把我娘送上车吧,轻点,要是让我娘有一丝衣冠不整,那才是你的罪。”施嵘一愣,马上又是一磕头:“是!”说完他起身,亲自从黄冬苓手中接过尸体,小心地横抱在怀里,他施嵘征战一生的命,还没有抱过尸体,以往只知人民轻,一刀了事,现在抱在怀里,才知人命不重,却也不轻,一时间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将竟是有些感慨。
姐,小心。”黄翛上前搀扶起身体娇弱的姐姐,一场波澜后,黄冬苓仿佛又瘦削几分。
施嵘小心抱着陈柏竹,问道:“张府已经这样了,夫人和小少爷要如何?末将一定尽心尽力。”张秋素淡淡的说:“陈姐姐去世,肯定要办丧事,我和翛儿会一并回通州,参加完丧事,再听夫君的意思。”施嵘点了点头,这时白衣和左丘野也看腻了后院的风景,进到屋里来,施嵘认识白衣和左丘野,但了解不深,只知白衣是次帝亲请的先生,应该学识不低,左丘野是张夫人身边的近侍,了解的更少。但他没想到,左丘野才是保住这一屋子人性命的那人,如果没有左丘野,那黄冬苓必定活不了,任务失败,施嵘多半会死的更惨。
于是简单的安排后,一行人便上了马车,这回可比先前的伪装马车要高档许多,但依然只能乘坐四人,还好死士留下的那辆马车规格是差了点,但一样能行驶。于是张秋素和冬苓带着陈柏竹的尸体上了施嵘带来的马车,左丘野、黄翛和白衣乘坐死士留下的马车,一行人就这样匆匆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