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中,东关码头。
绿珠今天梳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牡丹髻,别了一支精致的珠花,为了看起来不太过妖艳,化了浅浅的淡妆。今天还特意穿上了那套平时都舍不得穿的黑领金色团花纹的褐色袍,外面披了一件黑色长裘。她本就很漂亮,打扮后更显贵气十足,和一个富家太太毫无二致。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直到过了巳初才姗姗出门,巳中才将将赶到。
她伸着脖子到处找着,忽然感觉有个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她惊地一转身,就看到了汪连章,墨镜背后,汪连章打量着她,眼里含着笑,“你今天真好看,跟你走在一块,我好像是个拉大车的了!”
绿珠顿时羞了个红脸,“汪大少..”,嘴却笑的合不拢了。
“来,戴上。”汪连章递给她一副女式的水晶墨镜,示意绿珠挽着他的胳膊。
“你走时,那两位仁兄还在睡吧?”
绿珠咯咯笑道:“可不嘛,踢都踢不醒,阿香还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她一不小心没控制好,药给加多了,恐怕他们这一觉要睡到今天晚上啦。”
“哈哈!”汪连章大笑,眼里却闪过了一丝隐忧。
东关码头,汪连章雇了一条小船,沿着运河一路南下,大半个时辰后,船来到了高旻寺的山门前。
两人下了船,绿珠挽着他的胳膊,俨然一对前来许愿上香的富商夫妇。
一个小沙弥立刻上前招呼,“阿弥陀佛,施主来敝寺上香还是听经?”
汪连章道,“小师父,我夫妇二人一直在口外经商,这次省亲路过扬州,听说贵刹是圣祖爷为孝庄皇太后祈福所建,我也想为家母也上柱香祈个福,不知道小师傅可否先领我参观下贵刹呢?”说完在小沙弥手中塞了一张银票。
“当然,当然,施主请随我来。”小沙弥不住地点头。
小沙弥一路绘声绘色地给二人介绍着,但他没有注意汪连章藏在黑色镜片背后的一双眼睛,忽然变得如鹰隼一般锐利的可怕。
走来走去,东张西望,却只盯着人看的有三个人;第四个人已经上完了三柱香却还是没有走的意思。汪连章特意从他们跟前走过,但他们对绿珠的兴趣似乎比对他大多了,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后院禅房的入口处还有一个大汉,正坐在边上的一条石凳上歇息,他已经坐了好一会了,却一点也没有走的意思,眼睛一直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他们已经走完了一圈,汪连章道:“小师父,听说贵刹有位智光大师,是扬州有名的得道高僧,常有香客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听大师讲经,可有此事?”
“那当然,就在不久前,江南道御史陶恭庶大人擢升山西,还特地绕来向师父辞行呢!”
江南道御史陶恭庶,汪连章知道,恪尽职守,勤政恤民,在当今官场是位难得的好官。
“只是师父轻易不见客,想见师父一面都要提前送名帖,还不一定能见的上。我想今天施主怕是来不及见到师父了。”
“当然,当然,我就是随口问问。”
正说着,汪连章发现,有个人急匆匆进来,和刚才的那几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几个人立刻就往寺门的方向赶去,一眨眼就走的干干净净。
汪连章不经意地一笑,鱼儿上钩了。
随即向小沙弥合十道:“叨扰小师父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上柱香就回去了,为家母祈福的事可不敢耽误了!”
小沙弥立刻合十告退了。
上香的香炉,径直穿过罗汉堂就是,而再往前不远,就是后院禅房的入口了。
汪连章扶着绿珠正要抬脚踏入罗汉堂,忽然一个人在他眼前闪了出来,汪连章反应不及,身子登时就被他撞得向后一趔,只见一个刀疤黑脸汉子瞥了他一眼,头一低,匆匆而过,后面还有三人也低着头跟着他鱼贯而出,立刻没入堂外的人群消失不见了。
“你们是什么人啊,撞到人不晓得道歉啊!”绿珠吓了大一跳,指着他们的背影大喝。
汪连章倒没怎么放在心上,挽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禅房的入口就在眼前了,忽然,后院禅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呼,“来人啊,有刺客!副住持遇害了!”
一个小沙弥满手是血,飞奔着大喊,从后院跑了出来。
小姐太太们尖叫着就往寺外挤,有胆大的逆着人流往后院的方向去看热闹,顿时整个高旻寺乱成了一锅粥。
汪连章像突然被打了一个闷棍,呆若木鸡,绿珠也在边上吓得大哭。他想奔过去,却怎么也抬不起脚,等到他终于反应过来,发现已经被香客们裹挟着出了寺门,上了回去的船…
当晚,运司衙门签押房,灯火通明。
卢絮中端坐在条案后面,脸阴沉着,下面的人都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
“便宜门码头,怎么说?”卢絮中冷冷道。
一个差役哈着腰走了出来,“回大人,按您吩咐,我们五人在便益门登船,还有五人快马抄近路赶至北河口堵截,今天风大,北上的船慢,料想他绝无可能比我们先到北河口。我们在那设卡,但一下午一共也没有过去几艘船,每艘船我们也都仔细搜过,确实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不放心,我们北上继续追,一直追到高邮湖..”
卢絮中不置可否,“南边呢?”
“我们午中不到一点接到命令,一分钟也没耽搁就到了三汊口设卡,所有南下的船我们都截住仔细看了,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啊!”说话的正是今天上午出现在高旻寺后院入口的那个汉子。
卢絮中点点头,意料之中,冷冷道:“南河下呢?难道就没一点收获吗?”
一个白胖子站了出来,正是汪宅对面杂货铺的那个老板,“回..回大人..,收到大人的命令,我们立刻就隐蔽起来了,但汪宅太大,我们人手又不足,院子里也不好进去,只好重点看着前后门,到了午中,忽然有一大群叫花子涌进来,嚷嚷着说我的店要施粥..场面当时特别乱,没办法,我们只好提前收网了…这群叫花子肯定有问题..”
“这群叫花子你审出来什么了吗?”
“..没有..他们众口一词,说是听一个小叫花说的,我的店在午中施粥….”
“说南北码头都有疑似汪连章的人出现,是不是也是这个小叫花?”
“正是!”
“午中之前没有可疑的人接近汪府?”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之后呢?”
“也没有可疑的人接近过...”
“那个小叫花呢?”
“...这些叫花子里没有此人,好像凭空消失了...我已让县衙张贴画像了,相信...”
卢絮中终于忍不住了,一脚踹翻了他,浑身发抖着,“你是不是想说,老子被人耍着忙活了一天,又调来县衙一营兵,结果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是吧?”
“废物,一群废物!”,卢絮中狠狠地踢了两脚,瘫坐在太师椅上,铁青着脸,说不出话来。
下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大人,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说?”一个衙役忽然道。
“快说!”卢絮中没有好气。
“卑职和王二昨晚在怡清苑执勤,有个婊子过来非要我们陪她喝酒…大人您也知道,我们要在那枯坐着,也容易被人觉察…就喝了一点。但卑职的酒量卑职还是自信的,而且也没喝多少呀,没想到一觉睡到了第二天酉时…卑职觉得我们一定被人下药了!”
“你是说那个人果真去了怡清苑?”卢絮中直起了腰。
“一定是!”
“你马上带一队人封锁怡清苑,全面搜查!”
“嗻!”那个衙役领命,疾步而出。
“你们都出去,卢旺留一下。”
大堂里此时只剩下卢絮中和卢旺了。
卢絮中轻声道:“那事做的怎样?”
“全都..”卢旺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确定?”
“确定。县衙的人证实过了,都是一刀封喉,吴铭璋和周朝先下午都去了。大人..现在整个扬州都在议论这事,小的觉得有点闹大了..”卢旺心神不安地道。
“杀手都转移了吗?”
“事后直接就转移了,他亲自安排的。”
“县衙查出来什么了吗?”
“那些人能查出什么!周朝先正在逐个拷问寺里的和尚,这些和尚能知道啥!”
卢絮中点点头。
但他的心底也是突突不停,越来越没有把握这事究竟做得对,还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