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金色的旷野,带着莫名的暖意,浑身暖洋洋的,提不起争杀的念头,也不再执拗,所有魔念都大大消散。
“看来,这处千里庭户,当是佛门中人遗留,藏有净土的本质。”
齐瀚海看着远处隐隐起伏的山脉,怡然自得,介绍道,“佛门在我越国并不多见,但是相传在极西之地,还留有中古佛门大能的传承圣地,据说那里环境优渥,人人安居乐业,不兴刀兵,号极乐净土。”
梁之瑾的眼神望向远方,似乎瞭望遥远的西凉州万佛朝宗的盛况,“越国只是九州南府的一片小天地,有生之年真希望能走出越国,去看看其他州府。”
他了却仇恨之后一直缺乏目标,现在总算找到一个算不上目标的目标。
千里庭户不大,不一会儿,四人便走到一处湖泊附近,在湖的对面,一座泛着暗金色的山峰正静静矗立,一股千百年未曾移动的意境兀自传来,让几人的心思迅速宁静下来。
“渡海见我。”
叶秋白看着湖边立住的石碑,一字一顿轻轻念出来,面带肃穆,生怕惊扰了主人的亡魂一样。
“这么个湖泊也能叫海。”
赵景然打量一番,小声嘀咕道。
湖泊不大,只有几十米,种满莲花,粉白的花苞在翠绿的荷叶上盛开,密密麻麻,似乎还停留在夏季。
莲花左右摇摆,似是起风了。
“佛门有所谓的苦海,这处湖泊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湖泊,而是佛门所言的苦海。”齐瀚海环顾了一圈,发现对面山顶有一座宫殿,心知那就是自己一行人最终的目标,于是轻声道,“相传佛门有须弥纳芥子之术,这片湖泊当另有奇异。”
他右手一抹自己的储物戒指,取出一口利剑,用真气包裹住,朝湖中心掷去。
按照常理,灌注了自己真气且是全力的一掷,哪怕不足以扔到湖对面,怎么着也能到湖心,可利剑刚入这片莲花湖泊不久,便立马缩小,且移动缓慢,没过一会便掉在湖里,没有惊起多少波澜。
“果然有古怪。”齐瀚海微微颔首,了然道,他回身看向叶秋白,“这片湖泊估计就是一层考验,佛门将顿悟跟缘分,若无领悟,这湖泊便是苦海,怎么也渡不尽。若是有缘,回头便是岸边。”
佛门的考验终究不算严苛,若是一些魔门大宗,恐怕就是他们四人互相厮杀,仿佛养蛊一般决出胜者。这片苦海,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
叶秋白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事不宜迟,我们这便渡海吧。”他拍了拍佩剑,暗道,“这回恐怕就用不上这家伙了。”
千里庭户的主人应当是一名僧侣,慈悲为怀,对自己留下的洞天种子并未有过于的执念。
看着齐瀚海一脚踏入湖中,随后消失不见,他心中一紧,强大的心境修为收束好所有彷徨和不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
哗啦啦——
再度睁眼,自己已经站在一艘孤舟上,不见齐瀚海,亦不见梁之瑾等人。海风掀起巨大的海浪,叶秋白脚下的孤舟随着波浪颠簸,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渡海了,能保住船不翻都是幸运。
对岸变得遥不可及,四周茫茫,除了海浪见不到其余事物,那一池莲花,也消失不见。
“果然,湖泊和莲花只是表象,本质还是苦海组成。”
叶秋白目光幽深,负着双手,眼底忽然出现其他景象。
一片纯白的世界,道路被积雪占据,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伸出双手看了看,白皙细腻,完全没有练剑多年留下的茧子。
这是...
自己的“前世”,或者说上辈子。
越国气候温暖,从来没有下过雪,而自己的前世的家乡每年冬天都会下鹅毛大雪。无垢的雪精灵将世界覆盖,冰冷且令人清醒。
叶秋白素来畏寒,但现在却没有半分不适,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名叫“安心”的情绪。
终究是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乡呢...
他低头打量着双手,眼底温柔,似在低声呢喃。面对转世到九州世界这样危机四伏,修仙问道的高武世界,他心中一直存在着几分不安定,乡关何处寻?仅仅能在心底回味一点余韵罢了。
眼下这片苦海却带他来到自己心中魂牵梦萦的家乡,他轻声叹了一口气,这便是他的苦海,他的苦海,名字叫爱别离。
......
嗒嗒嗒——
似乎有什么水滴滴在地上。
梁之瑾迷惑地睁开双眼,顿时呆在原地。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入,他惊恐地大叫。
这是他最难忘也是最害怕的一个场景。获得耀阳宗传承后,因为一时疏忽,或者更直白来说因为少年心态,泄露了自己有奇遇的事实,于是家族遭致屠戮。
这是他最内疚的事,哪怕后来被人救下,仇家也全部死了,依旧无法原谅自己,所以他才拼了命地修炼。
愿以手中剑,荡平世间恶人。
他喃喃说着,眼神似疯似狂,狰狞迷乱。
这是梁之瑾的苦海,他的苦海,名字叫怨憎会。
......
花间一壶酒,月影拉长,看着不远处千娇百媚的女子,齐瀚海伸出右手,苦苦一笑,他也有彷徨无助的时候。
人都道泽城瀚海公子风姿无双,乃是泽城乃至北川年青一代的翘楚,要什么得不到?天材地宝、兵器宝物、功法秘籍...他甚至另有奇遇,得到一份传承,可谓春风得意。
可就是看不见她对自己笑。
齐瀚海的苦海,是求不得。
......
一轮皎月,月夜无星,一道巨大的阴影,盖住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其中有不少人的武功身手远远超过自己,哪怕放在江湖上,也都和二流高手相差无几。
但是他们却在哀嚎,面对一个秀气的甚至有些年幼的男子的屠杀。
这是赵景然第一次和叶秋白打交道的场景。
在他的视角,面不改色轻轻松松将与自己熟识的师兄弟们屠戮殆尽的叶秋白简直就是一个大杀神。那种锋利、冰冷、危险的感觉,像是一条蛇缓缓从背部尾椎骨攀至脖颈,令人不寒而栗。人生第一次真切地贴近死亡,才知道原来死是那么可怕。
赵景然的苦海,是“死”。
......
“虽然我很想回到之前平淡的生活,但是我知道我早就回不去了。意外也好仙人的玩笑也好,我终究来到这个世界。”
叶秋白环视自己前世熟悉的场景,眼底再无一丝动摇,嘴巴一开一合,吐出无比清醒的话语。
“我也很想认为这是一场荒唐的梦境,是我一时臆想出来的经历,梦醒之后依旧恢复毫无新意的普通日常。可惜并没有。”他缓缓道,“最初的两年,我流落在街头,最窘迫的时候甚至和野狗争过食,直到遇见养父。所以这并非做梦,而是实实在在的危险的,阶层远比之前残酷的高武世界。”
虽然这样说着,他却没因为自己曾经的窘迫有所不好意思,眼睛越发明亮,右手伸出,五指用力虚握,似乎抓着什么,“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我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谁也无法评价,无法夺走。”
他长声一笑,“既然来到这样的世界,就要见识更多的风景,体会更大的自由,无拘无束,不被任何人束缚的自由!”他开始舞剑,剑风四射,小舟越发平稳。
剑法飘然,握剑的手异常稳定,这已经不是前世那软绵不受力的手,而是苦练了六年,长满剑茧的沉稳有力的双手。
良久,他收剑归鞘,转身看将过去,淡金色山体影影绰绰,近在咫尺,已然到了岸边。
拔剑明心,终渡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