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当一个术者也不见得有什么好的,我们朗儿不似小营那般粗犷,为人腼腆,长得又善目和眉的,真过上舞刀弄剑的日子,怕是少不了人欺负。倒不如继续在学堂苦读几年,将来当个闲官,不用受苦。我看朗儿在修学的资质可比修习的资质要高。”
徐亢听罢妻子的话,略有不满地道:“当闲官有什么好的,如今的官府污吏横行,不懂趋炎附势,不会阿谀逢迎,在官场势必寸步难行。若是作一个清官,且不言公正不阿,为百姓之青天,便是明哲保身都是难上加难。若是作一个闲官,那与这些吸血的恶蝇,蚀骨的蛀虫又何来不同?当今各方势力对官政的所作所为日益不满,大的动乱在所难免,覆巢之下,又安有完卵?去修习当个术者,不说扶危济困,救民水火,衣食无忧,强身健体总还是做得到的。”
徐母哼道:“当初我刚嫁予你时,也是看你才学渊博。婚后劝你从官,你也是用这般理由千般推搪,到头来倒是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如今若不是暂村正给你一个村里的差事,恐怕家里的生计都是问题。”
“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栖恶木阴,生为君子,怎可屈尊权贵,违逆己则?”
“我不晓得这些的死道理,我只明白,没米煮,饿死人。”徐母回头对徐朗道:“朗儿,吾之所忧非衣食暖饱,吾之所虑亦非钱财富贵,只是听言术者以维持安稳为职,难免有动武之时,我就是牵挂你的安危。如今世道虽然还算太平,只怕你父亲说好不灵说坏灵,若是真有动乱,那术者又岂能做到置深度外?我与你爹又只得你一个独子......”
徐亢见妻子性情渐起,忙安慰道:“做人只要恪守本则,识大体,明大义,便可处处逢源。我少时年方十二,便离家到莫腾河庄,又一路流离至此,途间身无分文,又体格孱弱,也未受人欺负,反得许多人照顾,得以在此安家。朗儿如今比我当初尚大一岁,又有离长老照看,何事之有?”
原来父亲竟是从小离家。徐朗虽知父亲并非落风村本地人,但对父亲的身世渊源所知不多,父亲也一向不提,至今徐朗仍未见过家族其他亲人,也不知他们是否健在。
徐朗也对母亲说道:“依孩儿的主意,答应离长老并非不可。白日里暂营曾对孩儿说起,术者修习到不惑之年,也常常有去官府当官的。即便是万一不再想修习,也是有办法离开的。”
徐夫人听罢道:“小营对修习之事倒是还算了解。自己合意最是重要,无论如何,为娘都支持你的决定。”
徐亢道:“天色不早,你也去歇息吧。我明日想去镇上一躺,去添置些布料回来,好给你做几套新衣服。你虽说已决定修习术法,但是修学之事也不可落下,你明日也要照常去学堂,即便是去到秦元山,也要时时巩固学业。修习炼身,修学炼心,炼身是外,炼心是内,外不修为弱,内不修为愚,汝当内外兼修。”
“孩儿明白。”
三日里,徐朗常在幻想修习生活,起先颇为兴奋,后来却是离家的不舍倒占了上风。当得知暂营不会与他一起到秦元山修习的时候,更是如此。反倒是起始颇为不舍的徐母,听说术者每月都能领到不少粮饷,足够一家花销后,倒是变得喜笑颜开了。
流光易逝,三日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是日,才是清晨,徐母便把徐朗从被窝里叫醒。
“暂村正和小营已经带着阐离长老来了,你当赶紧起身洗漱。”
正在擦脸之时,暂营独自找进来,“我送与你一样东西,你要与不要?”
“是何物?莫不是又是个火烧不烂的灵核?”徐朗笑道。
“你看...”
暂营从怀里掏出一把臂长的小剑,黑柄黑鞘,剑首镶珠,很是漂亮。
徐朗接过来,才发现鞘柄上都裹着一层兽皮,摸起来很是舒服。剑虽小,入手却很是厚重。
“你拔开试试。”
出鞘声音铮亮,铅直的剑刃寒光泛起,宽约二指的银白的剑身上布满波涛般的纹路,的确是一把利剑。
“这剑总不该像那灵核一样对你无用吧,我又不会剑术,送与我岂不是物不尽其用?”
“岂有术者不修习剑术的?你早晚用得着。还有一样东西......”暂营边说边拿出一本小书,“这书里记着不少术法,是我从一个卷轴上抄写下来的,也一并予你。”
徐朗翻开看了一下,揶揄道:“你这字,确是比我差多了。”
暂营听罢不重不轻地捶了徐朗一拳,笑道:“只得三天时间写这东西,时间紧起来,拿笔比拿剑更累人,你便将就一下吧。”
“你若是随我一同去秦元山修习,便不用抄这书了。”
暂营叹气道:“其实我也想去秦元山,只是有一些缘故,令我不能去。”他压低声音,“我便告与你知吧,几日后,我便也要去修习了,只不过,不在这秦元山,却是一个离这颇远的地方,恐怕数年都不得回来一次,到时,还要指望你照看一下我的父母。”
徐朗听罢道:“你便是不说这句话,我也会的。”
“只是此事不可对他人说起,恐有麻烦。”
“嗯......”徐朗点头。
进完餐后,阐离长老看着仍有些睡眼惺忪的徐朗笑道:“却不是我不懂情理。只是我们须早些出发,才能在这日头落山前赶到秦元山。”
徐亢笑道:“让长老在此等候多时,已是过意不去,怎还敢埋怨长老。”
见事已毕了,徐朗便向父母告别,“那孩儿便走了。”
“让我们送你一程。”徐母忙道,她拿起打包好的浑圆的包袱,徐朗知道母亲往里面所装的肯定不只是几套衣服,尽管阐离长老告与她知,许多东西秦元山上也是可以买到的。
父母与暂营父子一直将徐朗送到村口。
一路上,徐母不忘叮咛:“注意保重身体,听从阐离长老的教导。”
“孩儿明白了......”
马车渐行渐远,熟悉的景色缓缓从窗边流过,吱呀声中,徐朗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许久的村子,却发现母亲依旧呆呆站在那里。晨雾朦胧,眼亦朦胧,这几天母亲的笑颜,却原来是装出来的,徐朗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