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皓,你在害怕。”
“父亲......”
北山冥皓被那一双骷手死死地按在桌椅上,他低着头,一种年幼时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
虞王那空洞的眼骷中幽蓝的火焰闪烁着,好似就要熄灭。
“唉......”虞王那双干枯的手松开了北山冥皓,低声哀叹。
“唉.....”将军们也叹息着。
空旷清冷的大殿中回荡着这一群亡灵不甘而又无奈的叹息,那叹息悠长婉转,久久萦绕在北山冥皓心头。
北山冥皓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修为已经十一年没有长进,现在的我不但修为散尽,魂魄受损严重,更何况现在我又失了明......
我......
真的有能力去灭周么?
“呵呵。”
一声有些熟悉的讥笑伴着一阵阴风灌入了北山冥皓的耳中。
周围的空间开始缓缓破碎,一切就如一张镜像一般破裂着。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裹着金丝黑蟒袍踏着那破碎的虚空走出,他腰间佩着一把古朴的黎红木剑,一双眸子中散发着邪魅,不羁的长发轻轻晃动,每向前一跨步都伴随着空间的破裂。
北山冥皓屏气凝神,“是你…”
“灭周?”邪魅少年嘲笑着,“就凭你!?”
嗖!
瞬间,邪魅少年突闪到北山冥皓面前,一记耳光扇了出去。
这一道耳光裹挟着巨大的力量,将四岁的北山冥皓直接拍在了地上,他的牙齿承受不住直接碎裂开来,粘稠的血糊在口中。
北山冥皓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阵模糊,趴在地上艰难地抬头看向那邪魅少年。
少年笑着走向他,在北山冥皓眼中,少年的面影变得模模糊糊,世界好似回到了混沌初开之时,睡意涌现出来,北山冥皓闭上了眼睛。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点长进吧……”少年飘渺虚幻的声音回响在北山冥皓耳边。
……
……
虞周之战爆发前四年。
幽兰杀虞使者,屠为四郡。
幽兰国京都,街道上人头攒动,虞国的士兵们正忙着战后的货物运输,指导着战俘的转移。
一名衣饰华美的孩童格外显眼,他正和一名护卫在这繁忙的街上游走,许多士兵抬头望了一眼他们,便低下头向边上靠去,把路让出来。
一辆遍布铁刺的囚车静静地停在路边,与周围繁忙的景象格格不入,看守只有一个年事已高的军卒,他正倚靠着牢车打瞌睡,丝毫没有注意走来的二人。
衣衫褴褛的女子双目无神地跌坐于车内,厚重的枷锁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她蜷缩的腿上全是鞭痕,脏乱的头发掩盖着她纤瘦的肩膀,隐隐约约能看到肩膀上的血痕。
孩童停下脚步,看着面前那被黝黑铁锁捆缚的少女,纯洁的眼中有些许疑惑。
“凤潇,为什么这路上的人都躲着我?为什么这个姐姐被捆在囚车里?”北山冥皓询问着同行护卫。
“少主,因为你是王孙贵子,那些走动的人是庶民,而这女子是奴隶。”锦衣护卫打量着少女,眼中丝毫没有同情,“数月前,幽兰国与我大虞爆发战争,他们败了,这女子便是幽兰国之人。”
“幽兰之民尽皆收为奴隶,反抗者都死了。”老军卒闭着眼睛唏嘘感叹,原来他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养神罢了。
北山冥皓看着囚车内那女孩,心中泛起阵阵同情。
“能把她放出来么?”
……
哗哗~
厚重的锁链缓缓解开,女子那纤细的臂儿上,柔弱的肌肤上尽是那乌紫的压痕和血红的鞭痕。
“出来。”凤潇喝令。
少女缓缓抬头,那毫无生气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冰冷的眸子平静地像块玻璃。
“此女是何身份?单单押送她一弱女子就用如此囚车铁锁?”凤潇看着那女子颤颤巍巍地爬出囚车,询问着老军卒。
“幽兰王有九子,此女乃第七子。”老军卒似乎对这些事情很了解。
“原来还是个王孙贵族,不过,这么弱的国家怎么敢杀我虞国使者?”凤潇双手环抱,看着女孩的眼中露出讥讽,“你父亲真是愚蠢至极。”
女子没有丝毫反应,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
“凤潇,她好可怜,我们能不能放了她?”
“不能。”老军卒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旧烟斗,咋吧咋吧地点燃抽了起来。
凤潇向后退了一步,对这烟味很是抵触。
“桓王杀虞使者,曝尸东门。”
“北蛮杀虞使者,三日灭国。”
“南越杀虞使者,万军灭顶。”
老军卒喷出一口浓烟,老黄的牙齿泛着黑,“灭掉那些泱泱大国,史书上也就留下了一句话,像这种小国……”
老军卒瞄了眼少女,不再开口,反倒哼着小调,继续吧唧吧唧地抽着烟。
良久,看着依旧不肯离去的二人,老军卒叹了口气,“贵族皇孙方能被送入后殿,但她这种身份,只有被送去为娼。”
“犯我大虞,灭国又算得了什么,好歹他们还能活下来。”凤潇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对着女子生了些许同情。
北山冥皓看着少女,走到她面前,扬起头望着少女那死寂的眼睛。
“姐姐叫什么名字?”
“……”
少女沉默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孩,她突然有一股流泪的冲动,一股久违的感觉涌上了她的眼睛,她低伏下身子抱住了北山冥皓……
女子哽咽着流泪,只见她的喉咙剧烈地蠕动,似乎想说什么。
“拿水来。”凤潇皱皱眉。
咕咚咕咚。
女子抱着坛子,毫不畏惧那水的湿寒会伤到脾胃,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姐姐叫什么名字?”
北山冥皓认真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小公子,别费力气了,此女的舌头已经被割了。”老军卒提醒着。
女子低下身子刚好与北山冥皓同高,北山冥皓轻轻将女子的脑袋抱着。
“父亲告诉我,君者,为国为民。”
“心怀天下者,四海之内何处非其国?苍天之下何人非其民?”
很难想到一个四岁的孩子竟能说出此番豪言,不止是凤潇感到吃惊,就连老军卒也投来赞许的目光。
“不论你从前是谁,是何身份,从现在开始,便收你作我婢女,赐你姓名,北山幽!”北山冥皓那充满稚气的脸认真看着少女。
……
……
虞周之战爆发前两年。
周天子大寿,设宴邀天下豪杰,设武台,请各地勇士搏杀为之取乐。
……
凤潇赤裸着的臂膀鲜血缓缓地滴落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宛若一只凶残的猎鹰,死死的盯着前面那个人。
他被“请”上了武台,和面前这个马脸的周国炼体之人“比试”。
凤潇知道,这是一场注定会输的比试,他没有炼过体,只依靠着纯熟扎实的武力是无法打败一个炼体之人的。
看台上,周天子哈哈大笑,正取笑着虞王,“听闻虞地勇者辈出,但此番看来还是我大周之士更为骁勇。”
虞王不动声色,端起面前的酒杯慢慢地抿了一口,“天子所言极是,虞之地蔽极,不敢与大周相比。”
……
武台上,凤潇的情况已经糟糕至极。
刚才一道锋利的刀刃擦过凤潇的眼角,在其脸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现在二人对峙着,凤潇不敢轻举妄动,动,则破绽出。
“呵,虞国就只有尔等这般弱者庸才!?”马脸男子嘲讽着。
凤潇是北山冥皓的近身护卫,虽然没有进行过炼体,战力平平淡淡,但身份却极为特殊,从来没有经过如此嘲讽,此番被人嘲弄,年轻气盛的他心中顿时有股火窜了出来。
汗水滑过凤潇的脸颊,背上的刀痕被汗水浸着,火辣的太阳晒得他那血淋淋的肉炸开成花,有些干枯的血凝结成褐色的疤贴合在上面,却时常伴随着他剧烈的动作撕裂开来,皲裂的肌肤上血水伴随着汗水流淌,瘙痒之感令凤潇心中更加躁动。
“啧,还敢妄称诸侯三巨头之一,依我看,虞国该退下去了!”马脸男子脸色露出奸讽之意,恶心的嘴脸着实讨打。
凤潇握刀的手发出咯咯脆响,他愤怒,他身为虞国之人,怎肯受如此辱国之气!
“凤潇!别逞强!”北山冥皓在虞国看区上挥舞着双手,趴在看台的栏杆上大喊着,“快认输啊!别打了!”
看台的最顶端坐着一群人,他们的身份乃是各方诸侯、国君,此刻无不向虞王投来询问的目光。
周天子询问着,“此子是虞君之子?”
虞王毫不在意那些诸侯怪异的眼神,“犬子让诸位见笑了。”
……
噗!铿锵!
刀与肉的割裂声让周围围观的贵族叫好,唯有虞国一行人沉默地看着下方的搏杀。
凤潇已经被废掉了一只眼了,又在刚才的搏杀中被人挑断了脚筋,他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虞国,没有弱者……”凤潇用刀艰难地支撑着自己,口中呢喃着,抬起头望向上方的看台,只看见北山冥皓趴在栏杆上向着他挥舞着双臂,口中似乎叫喊着什么。
“少主……”凤潇口中念叨着,他已经神志恍惚不清了。
你在为我加油么?
臣无能……
为虞国丢脸了……
“咳咳!”凤潇急剧咳嗽着,呕出一口乌黑的血,他的内脏已经在高强度的战斗下破碎,就算立刻停止搏杀,也鲜有医者能救下他。
凤潇眯起眼睛,在强光下,失血过多导致的眩晕令他头脑昏沉,朦胧中看到北山冥皓,让他心中多少有了些许安慰,不禁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少主……
臣虽然无能,但也不可令人辱国……
……
“哈哈哈!”
“杀啊!冲啊!”
“别停下啊!”
看台上的诸侯激动着,北山冥皓眼睛被泪水浸透,他振臂高呼,可是凤潇根本不搭理他。
“少主。”
一只手搭在了北山冥皓肩上,是赵老将军。
“还请少主多多忍耐。”
“老将军,怎么连您也……”北山冥皓哽咽着,北山冥皓已经明显看出凤潇已经支撑不住了,可凤潇却始终不认输。
赵老将军指了指后方一众的年轻人。
他们中有武将,也有文士。
但他们一个个都青筋铮铮,面露怒色。有的人怒目瞪着下方的武台,有的人闭眼不看,但其手却微微颤抖着,还有的人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
都在忍!
四十多岁的赵方勇也在一旁,他那粗壮的臂腕死死地绷紧,怒火烧得他脸色血红,但他却端坐着,宛若一尊山岩,纹丝不动。
虞国之士何不憋屈?何不愤怒?但是他们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承受……
“为什么?”
“唉……”赵将军叹息一声,“少主还请忍耐……”
……
“噗!”凤潇的胸膛中了一刀,巨大的刀口涓涓地涌出血水。
他颤颤巍巍地握住胸口的刀,被刺瞎的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骇人。
盯着面前的人,凤潇低笑自嘲,艰难挥起手中的刀挥出去。
哧!
凤潇浑身一颤,只见他握刀的手臂在空中回旋着,连带着一片血水飞洒着跌落在地上。
一股钻心的痛从肩膀处传来,凤潇咬咬牙,忍剧痛扑上前一口咬向了对手。
没有刀剑的年代里,牙齿便是最原始最古老的武器。
“哇!虞国的人难不成是狗变得?!”
“哈哈哈哈!咬人了,咬人了!”
虞王不言语,冷冷的目光扫过那些冷嘲热讽的诸侯和贵族,一股寒气凝起,虞王身上散发出无形的威压向下方压去,令原本热闹的看台顿时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在兴头上的诸侯一个个安顿了下来。
……
凤潇没能成功,他被那人掐住了下巴,他那被刀切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手,仿佛一个要吃人的野兽。
他不甘、愤怒,但愤怒是属于强者的权力,可他弱小,只有不甘。
碰!
凤潇被一脚踢翻在地,他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中的那一轮圆日,一阵恍惚过后,一股疲乏感涌上全身,他闭上了眼,耳边的嘲讽声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真丢脸啊……”
……
“不!!”
北山冥皓咬着牙,年幼的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无能,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愤恨!
他扭头看向那哈哈大笑的诸侯们,恶狠狠地看向高台上那被众人拥围的周天子。
赵将军连忙捂住了他的眼睛,低声道,“怒不可外泄。”
“可是……”
“为什么啊!”
北山冥皓痛哭流涕,“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