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山脉西南部,一条绵延数十万里的山脊将西域诸国阻挡在外,唯有一处隘口突出与西域相接。
这隘口是一座巨山的小隙,它高耸入云的山体自半腰处被截去,仿佛曾经有一个巨人将它拦腰而斩。
在岁月的腐蚀下,它自山心向内凹陷,在长年雨水丰盈的西南域满满地就在山顶积蓄了一口巨大的湖泊。
从空中俯瞰而下,湛蓝的潭水平滑如镜地映射着天空中的白云飞鸟。
湖泊旁一黑发齐肩的俊美男子侧躺躺在一块石头上静静地钓着鱼,但他似乎已经睡着了,手中的钓竿摇摇欲坠,几欲从他手中脱离。
他微微闭着眼,秀丽的黑发柔柔地耷下,他细长的睫毛温柔地伏着,微风徐徐,竟似怕扰动了这一浅睡的美人。
仔细看去,他的眼角处有几枚细小的青鳞,身着一墨竹色的道袍,袖口上绣着惊云翔凤,衣领处开着几朵雅淡的梅花,身后四个飘逸的暗金大字彰显着他的身份。
北山.丙寅。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幽绿的瞳孔微微一缩,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大妖?竟敢来我的地盘,找死。”
只一瞬间,天地色暗,天空的太阳仿佛着了魔,竟散发着黑色的光芒!黑色的火焰环绕着那一轮圆日,方才晴朗的天空骤然一黑,世界仿佛进入了黑夜,只见原处的男子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雷厉风过,一切又恢复如初,鸟儿照样鸣唱,野兽照常狩猎,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曾出现过,微风轻拂过镜湖,一层层涟漪涤荡,那留在原地的钓具竟然上钩了,一条初具龙形的黑蛟腾跃而起,伴随着它跃出水面而带起的水珠在阳光下璀璨生辉,一枚枚细滑的鳞片在光芒之中闪烁……
……
……
藤山部落经过大战后已经变得一片狼藉,女人孩子哭嚎着四散逃窜,男人们多是为了庇护身下的孩子和女人而遍体鳞伤。
被北山冥皓所留命,收为奴隶的红衣少女呆滞地看着天空中那尊庞然大物。
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生物,巨大的阴影如潮水般吞噬了光明的海岸,一股生灵本能的恐惧让她四肢发软。
“这是……什么……”
她喃喃道,眼中满是惊惧。
……
黑白巨兽的身躯逐渐消融,巨大的血肉之躯竟眨眼之间便消失,一名身形魁梧,黑白虎纹缠身的青年出现在半空。
“北山冥皓!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陆压真人双目暴睁,血丝充满了眼白,焦黄混浊的眼珠子不停地颤抖着,那如山一般伟岸的身影隐天蔽日,让陆压心寒,而此刻这妖竟能化作人形……
“哞~”
悠长震耳的吼声响起,只见那虎纹男子瞬间出现在北山冥皓面前,一脚踹出,风雷缠绕之下一只虚幻的蹄子出现,北山冥皓甚至毫无反抗之力。
北山冥皓瞬间便被踏入山寨旁的山岩之中,死死地镶嵌于其中。
陆压见状呆愣了一秒,不甘地嘶吼一声后,双手疯狂翻印,虚幻的残影不断显现,一阵阵能量波动荡漾在他四周,混杂的先天一气在他的引导下开始暴动。
“混蛋!”陆压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符文。
虎纹男子并不在意自己身旁的这只渺小的“苍蝇”。
“老夫好不容易找到的躯壳,你居然就这么毁了!!!”
“死!”
陆压真人咆哮着,双目通红,欲与妖兽一战。
咚~
白鬃水泽轻轻瞥了一眼陆压真人,一瞬间,那由陆压精血和先天一气构成的符文如虚幻的泡泡一般破裂开来,陆压只感到眼前一黑,瞬间从半空跌落。
“嚇……”
北山冥皓发出难听的嘶哑声,那是他肺部破裂后挣扎着呼吸产生的,生命的顽强在此彰显,纵使已经毫无希望,却也要拼得一线生机。
北山冥皓原本俊俏的模样已经不复存在,他近乎成了一张人饼。
鼻梁断裂,眉骨塌陷,整张脸仿佛被烙过一般,他那呼吸时的声音已经如濒死之人那边急促而短暂了。
“怎么可能……”陆压趴在地上,看着那一击便被打得近乎死亡的北山冥皓喃喃道。
陆压自问修行了几百年,也不曾见过如此猛烈的凶兽。
他见过比这妖兽体型更为巨大的妖,却从未见过实力如此强悍的妖兽。
“是修罗……修罗境……”
修罗境,就连陆压也只是曾在北山氏的史卷之中看到过,他本人甚至连紫府境界的修士都未曾见过。
陆压咽下一口气,他看着北山冥皓那惨样便感到全身疲软,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席卷了全身。
他开始后怕自己刚才那愚蠢的行为。
他陆压修行几百年,才勉强修炼到凝神境圆满,久久困于此境而无法突破,而这面前的妖兽,不但肉身强悍到能镇压空间,甚至连这妖兽对“道”的领悟都在陆压之上。
要知道,妖兽最不擅长的便是炼器制丹,以及修心,更谈何修“道”。
方才那妖兽突然出现打断北山冥皓和陆压决斗,便是凭着远高二人的“道境”使二人陷入了时停状态。
“现在谁也逃不掉了……”陆压眼中的光蕴消失了,他的肩膀松塌下去,双臂无力地耷拉而下。
……
……
要……死了么……
北山冥皓感到头脑里一阵轰鸣,仿佛身临古战场之中,死去的战士们在他脑海里征战不休,那种既飘渺又遥远的感觉,令他久久无法缓过来。
北山冥皓微微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发现自己已经连气都已经喘不过来了,而且喉咙里的软骨似乎也已经完全碎裂了。
真是不甘心呐……
北山冥皓不知怎的,脑海突然里开始回忆,从他开始记事起再到后来踏上修行路,又到后来十年逃亡的山中修行……
“原来我这么弱……”
当初修炼四姓家奴时,九九劫雷都没能奈何的了他的躯体,此刻竟然被大妖一击轰杀。
“是我太自大了……”
“能抗下九九劫雷并不是我太强……是那劫雷太弱,哈哈……”
北山冥皓脑海里闪过一张张画面,沉默寡言的父王、虽然威厉却对他慈眉善目的老将军……
可惜啊,赵叔,父王,母亲,还有我虞国死去的无数苦命的人……
我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噢……对了,幽姐姐,在我受伤时,我被一个小姑娘救了下来,我叫他幽儿,和你长的很像呢……
我来看望你和凤潇大哥了……
北山冥皓绝望了,他放弃了抵抗的念头,放下了心中复仇的执念,放下了活着的信念。
他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临。
......
……
心如止水,万念俱灰。
“唉……”一阵哀叹突然响起在北山冥皓脑海之中。
“不是吧不是吧?”
那声音带着极端的戏谑,又带着一丝天真无邪,就如小孩子之间的冷嘲热讽,那是纯粹而极致的恶意。
“我不是才告诉你好好修养么?”
“你距离上次重伤连一周都未到,这次居然能昏迷到直入灵魂深处和我一见。”
北山冥皓平躺着,在他那意识空间之中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冰凉的如同无限而寂灭的宇宙。
枯寂的识海里,北山冥皓如尸体般躺着,一动不动,好似并未听到那幽幽的声音。
“哎呀呀,不理我?”
北山冥皓冷冷道,“现在你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吧……”
“该离开这副身体便离开吧,免得和我一起形神俱灭。”
“小子,你倒是挺会折腾,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就我,我就是你。”那声音顿了顿,“至于你说你要死嘛……我可不会同意噢~”
“你……什么意思……”
“呵呵……”那声音逐渐虚幻,而北山冥皓的意识也逐渐脱离灵魂空间。
“真是个让人不安心的混蛋……”
……
……
北山冥皓的躯体嵌入在废墟上。
他碎裂挪位的内脏和破裂的毛细血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古檀木一般乌紫,血液缓缓浸透了他的衣服,粘稠的血液缓缓地与空气中的氧气结合,越发乌黑的血迹无不彰显着他即将逝去的生命。
此刻,白鬃水泽冷漠地悬浮于半空,他轻轻藐视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北山冥皓,看着下方蛮族部落的人群四处逃散,眼中凶光一闪。
“我儿何处招惹尔人族?!竟让他如此惨死!”
他抬起手,眼中寒光凛冽,一掌覆压而下,瞬间形成的强大气压就能将人立刻杀死,只可惜……
......
……
时间停止,一轮熊熊燃烧的黑耀日轮突然出现于半空。
它如黑色的魔鬼贪婪地吸食了太阳的光辉。
这世间唯一能动的只有那一轮不断燃烧的黑日,世界如若末日,就连那白鬃水泽都无法动弹,黑色的耀日散发出黢黑的光芒,辐射向这原本婀娜多姿的世界,将一切化作灰白二色。
一道身影徒然从那黑日之中走出,他轻轻来到北山冥皓面前,微微扫视一番便移开目光,看向白鬃水泽。
陆压呆滞地看着来者,那人身后四个古老的文字已经彰显了他从何等远古的时代而来。
“北山.丙寅”这四个字,连活了千年的白鬃水泽都看不懂,它自觉在这苍郁界也算古老存在,可如今却是连一古老文字也看不明白,但它知道这股气息和这类字的归属。
那股洪荒的气息和威严的压迫。
千年前,年幼的它,在自己的母亲白泽身上也能感到这般气息,同样是这一身墨竹金丝道袍,也是那一朵朵淡淡开放的墨梅,还有那些本无太多实意的绚丽花纹都代表着远古之时那个强大的氏族,北山氏。
唯一不同的只有编号。
这是北山家大妖的编号,北山家以妖镇守边界,以天罡地煞为编号赋予一座座关口隘口,镇守此关隘的妖兽又以强度划分出天干地支为代号。
实力越强,镇守的关隘越是巨大,编号也越是靠前,而那些隘口看起来根本不是用来对付人族的,甚至不是用来抵御外界妖族的……
不过,这些东西早就已经在三千年前随着北山氏的突然衰落而崩塌了,白鬃水泽那会儿甚至还没有诞生灵智,就如那山间野兽一般生活着。
白鬃水泽唯一知晓的是,北山氏仙人离开的那一天,为了以绝后患,他们杀了很多大妖,其中就包括白鬃水泽的母亲,白泽。
北山家的仙人也许是太过操急,遗留了很多诸如白鬃水泽这一类的“小妖”。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凡是镇守北山氏隘口的妖,要么随着北山氏离开,要么死在了仙人手中,远古之时镇守隘口的大妖,至少在这苍郁界应该一个也不存在了!
“你……是谁?”白鬃水泽原本愤怒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警觉地看着来者。
妖心最为多变,此一点与人族并无差别,他当然不会为了发泄亡子之痛而得罪另一个大妖。
“呵呵……”
“从祁山之北,淮河之南划神木为界,归属是……嗯……”男子捏着下巴,斜视着天空,思索着,“哦,是白泽镇守的地方吧?我看你身上,也有几分白泽的血脉。”
白鬃水泽瞳孔微微一缩,“那前辈为何阻我?”
“为何?”男子面露诧异,但随即脸色阴沉下来,“尔莫不是忘了家规?”
“家规?”白鬃水泽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个词。
“哼……”男子冷哼一声,“懒得和你解释!”
说着便一手向白鬃水泽抓去,看似轻轻的一抓,白鬃水泽却根本躲不开。
白鬃水泽瞬间面露惊恐之色,惊惧地大喊道,“前辈且慢!”
“贸然闯入前辈的领地是晚辈之过,还望前辈原谅!”白鬃水泽浑身冒着冷汗,心中一个劲儿地咒骂自己的儿子。
“这该死的蠢货,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
“这就没了?!”男子有些惊讶,“好家伙,我估摸着你也是隶属北山氏的吧?”
“都修炼这么久了,连规矩都不懂?罢了,都是自家人,我也算个慈眉善目的人,你就自断两只胳膊走人吧,别有下次啊,我可不想被那帮子执刑的人给盯上。”男子挥一挥手作罢道。
“谢前辈开恩!”白鬃水泽毫不犹豫,咔哧两下撕扯下自己的臂膀,“那便不打扰前辈了,晚辈这就告辞!”
“对了,我看你刚才是想杀人吧?”
咚……
白鬃水泽的心跳陡然停止了一下,他僵硬地一字一句道,“晚辈之子被……被这些凡人所杀……所以才……”
“厉害哇,你还敢在北山氏的领地里杀凡人?哈哈哈哈!天呐,你怕不是背后有哪个老神仙撑腰吧?”男子捂着肚子拍腿狂笑,和他那一身大道得悟的形象完全不符。
白鬃水泽面色有些难堪,“晚辈……晚辈知错,晚辈再也不敢!晚辈这就离去!”
言罢,瞬间化作一道雷风厉电逃窜而出,其速度将比之雷电。
“这家伙什么事这么急啊……”男子摇摇头,却突然身子一僵,看着突然从地上站起来的北山冥皓。
北山冥皓那副死人的模样反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九毒阴鳞蟒……”北山冥皓的眼睛被黝黑的灵光覆盖着,浑身充斥着邪气。
“听说你背叛了?”北山冥皓悠悠地吐出这句话,但是寻常人已经完全不能分辨出他说的什么,那声音就像破烂的皮带和干枯的树枝互相摩擦一样难听。
被北山冥皓称为九毒阴鳞蟒的男子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的眼睛瞬间斥满血丝,极致愤怒地吼道,“我没有背叛!他们是在送死!送死你知道吗?!”
“逃亡是事实,但我……我没有背叛!!!”
“你是谁?!”九毒阴鳞蟒面色狰狞,他愤怒地看着北山冥皓。
“如今的本尊你当然不认识。”北山冥皓冷冷道,“但你最好记得【通合】这个名号。”
“你是……绝剑仙?”
“口说无凭,你……”九毒阴鳞蟒刚说到,却见北山冥皓背后突然出现一座座墨色虚幻的剑冢,万千魂灵缠绕其中,恒古悲哀的气息如尖锥扎入他的脑海,竟令他的头有些刺痛。
九毒阴鳞蟒错愕之中慌乱地叩首拜见。
“见过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