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阳光明晃晃打进来，五姐姐掀帘子进来，我心里疑惑“她今天怎么这样早？”
我回头惊讶地看着五姐姐，她笑着将我按在凳子上，接过我手里的眉笔给我画眉。
我们一起去二姨娘那里请安，五姐是不屑这一套的，只是她说她怕那些妖精欺负我，所以硬是和我一起去，她并不请安，只是替我挺腰子去的。
“五姐怎么这么早？”
五姐姐很少来我的院子，她说我院子偏，一股子霉味儿，每天早上我们都在二姨娘院门口碰面。
“你怎么又不用镜子？这你也能画！”五姐姐嗔怪着给我描眉，我敷衍她一句“没光，照镜子跟没照一样。”
五姐姐不说话了，找亮给我画眉，拉我往二姨娘那里去。
姨娘们都在屋内笑着凑趣，说笑声隔着帘子竟听不出来，厚厚的院子里都是下人小而急促的脚步声，天天都是这样，我们也早已习以为常了。
五姐姐和我打帘子进去，一阵香粉气扑面而来，五姐姐伸手扇扇，呛得皱了眉头。
“姐。”我掏出随身帕子递过去，五姐姐向后冲我摆摆手，她并不用，只是用手扇着，她从不随身带帕子，也不拿香粉镜子，一个人一身衣裳出门，绣鞋上罩着一件旗袍，显得怪怪的。
“哟，五姑娘来了。”先笑着半站起来的是三姨娘，她笑着冲我们摆手，正红的嘴唇樱桃般圆润鲜亮，笑着露出两颗白牙，忙用帕子掩在嘴上，一身黑底枫叶红旗袍衬得她风韵柔情。她半笑半站，将半截白腿露了出来，隐隐微微，让人忍不住想看了进去。
五姐姐拉着我往里走，我急从五姐姐胳膊上往外拽手，却没挣扎出来。
我们都看见了三姨娘那半隐半露的腿，五姐姐并不笑，看了三姨娘一眼，脸上平白生出一股泼辣。
三姨娘仍是笑着，这回却不好再坐下去，看着五姐想说些什么，她头发是新样式，烫得小卷半披在肩上，半挽在头上，颤颤地发出一股香味儿，是园子里玫瑰花的味道。
五姐鼻子尖，一路过就用力嗅三姨娘头发，一副小狗找食模样，这可逗笑了屋子里的太太们。
她们一起笑着将五姐姐拉着坐下，我趁机抽回了手，站在六姨娘后面。
“哎呦我的大小姐哟，怎么跟个狗鼻子似的，你三娘用了你点玫瑰花，这就闻出来了。”
二姨娘将五姐姐拉坐在主位上，那是平常父亲来时坐的位置，五姐姐却也坐的。
“就是，还是咱们大小姐鼻子灵，眼也尖，赶明儿相中的女婿，就是那人中龙凤。”三姨娘也笑着说了一句。
五姐姐脸红起来，她低着头不说话。
屋子里又是一阵笑声，姨娘们可着五姐姐调笑，说着她未来的好日子，夫唱妇随，生个孩子也是将相宰辅。
虽然现在是民国了，早就没有将相宰辅了，但姨娘们还是觉得这是好话，这确是定好的奉承话。
她们整日在宅子里摸牌打麻将，哪里知道现在是什么光景，到底还有没有宰辅，别说宰辅，连皇帝也没了，要不人们怎么都剪了辫子，穿上西装旗袍了呢。
姨娘们的衣服是新的，内里却是旧的，她们不知道口里吃的，身上穿的是打哪里来的，尽着意思地吃穿享用。这偌大的宅子，就是她们金银不倒的靠山。
“可就这一次，我玫瑰花要是再丢，我可就闹了。”五姐姐说着站了起来，她脸上是笑着，语气却没带一丝笑，天生的硬扎了出来，扎得二姨娘、三姨娘一个措手不及。
“哼哼，好好。”三姨娘陪着笑喝起了茶。
三姨娘这一笑让我心里发毛，屋子里都冷了下来，三姨娘的小丫鬟急忙去外面喊了一嗓子，说是别饿着猫，别让它偷花吃，当心回头打烂了你们这些小蹄子。
小丫头话音刚落，二姨娘就挥着帕子笑了起来，虚虚地看着前面笑说：“感情是小丫头们饿着猫了，一群懒柸子。”
坐在最末端的四姨娘听着丫鬟喊，闲闲地看了三姨娘一眼，她脸上清淡的胭脂遮不住皱纹，她不怎么打扮，穿得也素减，一点不受宠的样子，实际她也确实不受宠，不过也实在过不到这个份上。
六姨娘倒仍是刚才的样子，雷打不动地端坐着，手里珠串沾了汗滑手了，她拿出手帕来擦了擦。
“那姨娘就管好自己的猫，别去祸害我的花。要不那猫死了残了。可别赖我。”五姐姐说完看了我一眼，径直打帘子出去了。
五姐姐刚一出去，三姨娘就拧着笑梗起脖子，将手里的茶碗扣到桌子上，手上刚染的新指甲撕劈了一个，笑着说：“到底是大小姐。”
“哎，还是孩子嘛。”二姨娘笑着打趣，她一扬手帕冲秋果使眼色，秋果立时就给三姨娘换了一杯新茶。
牌局终于起来了，看着几个姨娘摸起牌来，我才从侧门退了出去，隐隐听见三姨娘说了一句“小姐身子丫鬟命，哎二姐，你别看呀，该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