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路上发生了不一样的事，但是沈规还是像往常一样第一个到了书斋。
可能真的是因为使用了“龙门钓”的原因，沈规只觉得全身疏懒，只想着赶紧到书桌上，趴着休息一会儿。但到底是少年人，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把小毛驴牵到书斋附近的磨坊拴下，自己在一步一踱的往书斋走去。
沈规和老者说话的时候多少有点报喜不报忧了，山中猎户的生活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即使是每天带自己上学的小毛驴，也要到磨坊帮着磨半天的麦子，晚上才能驮着自己和小半袋的面粉回家休息。
自己每天赶早除了闻闻露水清香外，不也是为了早一些赶到学习，把教室整理齐整，给先生族老们留一个好印象，明年能少收束修嘛。事事通达皆文章，沈天教给他的道理他可一直铭记在心。
说曹操曹操到，怀中揣着重宝而惴惴不安的沈规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大声说道：“小尺子，干什么呢，大清早鬼鬼祟祟的？小爷今天心情好，帮你把学堂整理干净了，说好了，中午那小毛驴可得借我骑一圈。”
学堂门口站的正是沈天。说起这沈天，也是身世坎坷。他并不是沈家的人，八年前大约六七岁的沈天突然身裹树叶的出现在家族门口，全然记不得自己的出身来历。当时族长孙子因病忘故，见这孩子长的俊俏，干脆就收为养子，取名为沈天。本以为这孩子连出身都记不住，必然痴痴傻傻，可是真的收养之后才发现这孩子不但天资聪颖，举一反三，被书斋先生惊呼为“似生而知之”；而且体格健壮，半大小伙的身体都比不过当时不满十岁的沈天，名声传满十里八乡。后来更是被仙师看中，收入门下修行。只是最后发现所谓的仙师只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沈天也就回到了鳌背村。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灰溜溜回乡的意思，但是沈天本人倒是不在意，依旧过的逍遥自在的。
像沈天这种人自然早熟，和族里的孩子玩不来，甚至说在族中也不怎么待的下去。没事喜欢到山中闲逛，一来二去就和山中猎户之子沈规玩在了一起。慢慢的，沈规发现沈天他天文地理、事故人情、圣人言语无一不通、无一不精，甚至连书斋先生都比不上，在山中玩耍的本事便是连自己这个长在大山中的人都比不上，当年沈天来和自己告别说要去学习仙法时，自己就相信他一定能出人头地。后来听说沈天被骗又回到族中时，沈规也觉得这不过是神龙蛰伏罢了，像沈天这样的人迟早是要一飞冲天的。
虽然心中看重沈天，但是小毛驴可是每天任劳任怨驮自己上学，还要为家里人的口粮磨半天的麦子，沈规平日里可是宝贝的紧，午休时都要亲自到磨坊去给它涮鼻顺毛，怎么可能给大大咧咧的沈天骑去，沈规开口笑道：“劳烦族兄了，我那小毛驴命苦，白日里只驮磨杆，不驮人的。”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落在了自己前面。敢情之前沈天是直接骑坐在书斋那有两丈高的围墙上，一个翻身就直直的落了下来，这身功夫已经让沈规羡慕许久，但是沈天就是不肯教他。沈天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烧饼递给沈规说道：“吃吧，我大娘早起做的，可香了。”
心疼母亲劳累，每天出门早的沈规都没有让家中准备早饭，而是到了书斋在寻些吃食，还借口说是腹内空空才能吃进早间背的圣人言语。这会书斋还没有人，两个少年也就不讲什么“不坐不食”的君子礼仪了，边吃边跨进书斋。在旁人眼里不爱说话的沈天到了沈规面前就像是个话唠，嘴中喋喋不休：“我最近总觉得附近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每天身上都和针扎似的，刺刺痒痒的。你说是不是我神功大成，有了天人感应，不日就要坐地飞升了？”
“我说你是这几日没洗沐，身上生了虱子。”啃着饼子的沈规含糊不清的回到，心里想的确是真有大事发生，有老神仙要抓我入山修行了！
“胡说，我学习前辈，每日早起都用井水冲凉，身上连味道都没有，怎么可能长虱虫，不信你闻。”乘着沈规一个不注意，沈天一把勒住他的脖颈，压倒自己的胳膊下，让嘴中还嚼着面饼的沈规一整恶心。
沈天力气大，靠蛮力挣脱不开。但是沈规也是山中动如脱兔的孩子，把手中面饼往天上一抛，乘着沈天分神的那一瞬，沈规顺势压低了身子，同时高高甩起右脚，在身后花了一个大圈，轻轻的磕到沈天的后脑勺上。沈天一愣神，沈规便顺势脱出，左手一甩，接回了从空中落下的面饼。动作一气呵成，叹为观止。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这招神龙摆尾有我一半的功力了。”沈天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说道。说来也奇怪，沈天到山中去玩时，不只是简单的斗狗抓兔，经常带着沈规和他那一对双胞胎弟妹在山中跑步，时不时的还会教他一些动作要领，讲解一下人体结构。沈天告诉他这其实就是最基本的锻炼而已，谁都能做，根本不是什么心法。但是比那些玄而又玄的江湖功法有效多了。但无论如何，沈规的身体由此变得更加柔韧强壮确实真的。
虽然教了沈规很多事情，正是因为沈规是这种偶尔也会动动手的小君子，沈天才会愿意真正把他当做朋友。闹完了自然是要开始说正事：“不开玩笑的，小尺子，虽然有些东西我还记不起来，但是你知道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这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宁的，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东边的鲤鱼山上还蹭蹭的往太阳的方向冒紫气。我之前那个倒霉师傅告诉过我，估计是有天地重宝要出世啊，你最近可千万小心点。所以我最近老是睡不着，不然怎么会这么早起床帮你干活。”
沈规是知道沈天那次入山的真正内情的，联想到早上的老者，一下仿佛想通了什么，呆立在原地。沈天对周遭感应最是灵敏，一下就发现了沈规的异样，关切问道：“怎么了？没喝水噎到了？”
沈规看了看沈天，想了想自己和他往日的交情，心一横就把早上碰到奇怪老者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沈天说了，把沈天说的一愣一愣的，最后掏出那方砚台说道：“莫非那位水墨道人也是看到此地有重宝出世，前来寻宝的？”
“嘘，小心点，真正得道高人是有神通的，念了他名字小心被追踪到。”沈规的为人沈天他是知道的，立马就信了他的说辞，只是眼神有些炙热的看着那方砚台：“真的会有龙出来吗？快，我们找个没人地方去试试。”
“假的假的，要试你自己去试。我现在还浑身酸痛，试不出来。”嘴上这么说着，沈规手上还是完全不设防的把砚台递给沈天，继续说道：“今天周先生还要考教论语呢，我又不像你，还得温习课业呢。”
“这些书本上的东西，你随便看看记在脑里就好了，千万别往心里去，会傻的。”沈天也没多想，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砚台细细摩挲着，看着神情有几分猥琐：“算了，本天才再陪你一早上。中午我们把小毛驴签到游鱼溪，找个没人的地方给他涮涮，到时候本仙师再来看看道友的仙法奥妙。”
吃了饼之后，沈天还是累的不行，走回自己位置上趴着休息。一个上午听着书斋先生若有若无的读书声，昏昏欲睡。但是，怀着对家人的责任感，沈天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连先生关于论语的考教也顺利度过，得到了“上”的评价。
书斋有为学生们准备午饭，随便扒拉了三两口，沈天就迫不及待的带着沈规来到了磨坊门口。借口日头好要把驴带到河边涮涮，从磨坊主人五叔公那把小毛驴牵了出来。五叔公喜欢两位孩子勤劳懂事，还取了两根苞米让他们一同带到河边烤着吃。
沈规心疼毛驴，最终还是没有同意让沈天骑上毛驴感受策马江湖的感觉。到了河边，趁着沈规到一旁细细打理毛驴时，沈天胡乱生了一堆篝火，把两根苞米架在火边，就开始认真研究起从沈规那边借来的砚台。但是怎么试，砚台都没有半分动静，沈天也只好无奈的看着砚台：“龙虽九天，泽被苍生。你有看到这“龙门钓”上的字吗？”
总算把驴毛细细理顺了，小毛驴舒服的打了一个响鼻。沈规把他牵到一旁的树下拴上，回头说道：“今天早上我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哪有空看什么砚台。只不过这寓意倒是极好。”
“好好好，一股穷酸秀才像。”沈天放弃了继续研究砚台的想法，自顾自的躺到河边的青草地上，懒洋洋的说道：“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和老神仙提一提我的事。下次老神仙要是真的去你家了，可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们两也好参谋参谋，免得又掉进坑里。”
“秀才多好，族老开会的时候还能有一张椅子做，我要是做了秀才，就能回书斋教书，阿爹阿娘他们也能轻松一些。”沈规拴好了驴，在沈天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接过递来的砚台仔细的的打量着，没了老者的帮助，沈规也没有办法再召出墨龙。沈规的眼神打量着一望无际的蓝天。但是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都看不见沈天口中说的鲤鱼山顶上冒出的阵阵紫气。安静了一会儿，沈规随口问道：“阿天，你就真的那么想入山修行？”
沈天一下从草地上跳了起来，看怪物似的盯着沈规说道：“你这是什么问题，这世上有谁不想修习仙法，得道长生啊？仗剑江湖，于不平处出剑，见白云间逍遥，这才是人生。你真的是读书读傻了吧？”
“可我就是不想。”沈规的眼神飘的愈发遥远了：“入山以后我就见不到阿爹阿娘了。我就想好好读书，考上秀才回书斋做个先生，把族里的孩子都送出去。每天都能照顾着阿爹阿娘。再过几年有钱了，自己还是每天骑着小毛驴，但是要给阿文配一匹枣红色的小马，让他替我出去见见世面；再给小雯寻一户好人家，孩子就由我来带，保管给我们家带出一个状元来。”
“你这人，就是帮别人想的太多，什么时候也替自己想一想啊。”听着好友心中的温柔愿景，沈天的声音也温柔了下来，坐回到沈规的身边，发至内心的笑着，“就是不知道沈大秀才有没有给小的安排好出路？”
听着沈天的话，沈规站了起来，走到小溪边，捡了块石头，远远的抛向对岸无人处，快意笑道：“那还用说，你沈天今后一定要是天下第一的大剑仙！嗖一下就飞到白云最高处，哗一下就劈下天上的大河，啾的一下就飞回我教书的茅庐边，随手递一壶天河水酿成的酒给我，用你斩妖除魔的故事做下酒菜，和我回这溪边聊一整个晚上。等我百年之后，你再回我墓前，砸烂一坛好酒，然后骂我一句“臭读书的，让你当年不和我修仙去”。要是那时候你仙法大成，可千万不要给我招魂，我还得好好的和阿爹阿娘待在一处。到时候沈大剑仙威名远播，我在地府应该也能听到消息的吧？”
沈天心头一热，站起来重重的拍了一下沈规的肩膀，高高的抬起手臂，指向天空笑道：“你用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拟声词啊。你可别想死，不管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安安心心的做你的教书先生。没事的时候记得写几本演义小说，记得要写上我锵的一声向天一划，剑气冲天而起，劈开整座大山的传奇故事。”
话音刚落，一道紫气顺着沈天指尖的方向，在七八里开外的地方冲天而起，虽然离得很远，但是还是能让人感受到那股紫气的大气磅礴，简直就是要直冲天外。原本湛蓝的天空在紫气的映射下显得更加深沉起来，充满了异样的美。沈规死死地盯着那道直达云霄的紫气，心情激荡。
沈天颓然的放下高举的右手，喃喃道。
“我神功大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