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天眼中,这老道必然是看重沈规的修行心性,借着重宝出世,来此处杀了沈规一家。这样不断了却了沈规的尘缘,之后再随手做一个超度,还能假惺惺的博沈规的好感,让沈规只能是随他入山修行。
“确实,对门派来说,根骨上佳的修道种子是最大的宝贝,为了争取一个修道种子,作出杀家灭族的事情也是常事。小兄弟,身法修炼入门,眼光更是不俗啊。”见沈天挡在前面,看着他脸上关心朋友的神色,水墨道人突然有些缅怀,并没过过多的去为难他,而是站在原处认认真真的解释道:“但是今天之事,无论如何都是我们峨嵋派有愧于你,一定会作出补偿。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小夫子千万节哀。”
沈天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沈规给拦了下来。沈规这会儿已经从最开始的激荡冷静了下来,开口说道:“我相信老神仙的话,只是为了让我入山的话,只要愿意到我家露两手,我爹娘肯定也会要我随老神仙入山修行,根本没必要做到这一步。而且你说的剑气,地龙翻身都是确确实实之事,招一个弟子真的有必要做到这样吗?”
沈规的话让沈天有些缓和下来了,但还是不放心的看着老者,自觉理亏的水墨道人也是苦着一张脸,不知道这事要从何说起。正当两人对持不下之时,沈规却一下跪到地下,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含糊不清的说道:“老神仙你神通广大,请一定要救他们一命。听说魂魄初散之人,神仙们有还阳之法,就算用我的肉身供他们转世依凭,也在所不惜。我弟妹年幼,父母心善,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求老神仙可怜可怜他们。”
“唉,小夫子你先起来,其他时候,贫道或许还有些办法,但是这次,真的是无计可施了。”水墨道人一伸手,一股轻柔的力量把跪在地上的沈规扶了起来。
怕沈规听了又要急眼,沈天一把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仍然充满不信任的看着老人。口中的语气倒是缓和下来了,“前辈,你能不能把前因后果都和我们说清楚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自会去寻个公道!”
“冤?这次是真的冤!”水墨道人无奈的苦笑着,为两人细细说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水墨道人是峨嵋山上挂名供奉,平日里并不用理会门派中的事情,但是最近门中却突然发出掌门令,所有金丹以上的供奉都被召回门中,宣布了一件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大事。
峨嵋掌门李英琼要飞升了!
修仙中人皆知峨嵋掌门李英琼自修行以来奇遇不断,天材地宝赶趟似的送到她的手上,而她也没有辜负这一份仙缘,自出山以来斩妖魔,除不平,挣下了偌大一份名头的同事,修为也在突飞猛进。第三次斗剑大会之后,承长眉道人之托,继任峨嵋掌门之位,更是励精图治,统合邪正两道,江湖上已经过了好长的一段安稳日子。
大局定下后,李英琼就把自己作为吉祥物一般的存在,虽然还挂着掌门之位,但再也不管门中事务,独自一人仗剑云游,再无人知道她的下落。前些天,门派长老突然收到李英琼的传信,说是寻了一处叫鲤鱼峰的风水宝地,半旬之内就要御剑飞升,破那天劫。
信中李英琼提到自己这次飞升会是前所未有的声势浩大,要门中所有金丹以上修士第一时间赶到鲤鱼峰附近,步下压胜阵法,免得惊扰黎民。掌门有令,峨嵋自然是精锐尽出,一些修为未到金丹的修士也是马不停蹄的往小镇这边赶,毕竟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亲眼见证这等旷世飞升之举。
对水墨道人来说,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珠都差点惊的掉出来,他自然知道掌门天资傲人,不是寻常修士。但是修士飞升一般都是龟缩在门派内部,如老龟盘吸一般,尽量安稳的渡天劫,这李英琼却是在门派之外寻了一处地方,放言要破天劫。即使安排了门派众人前来护阵,也只是护普通百姓,自己一人一剑就要硬抗天劫。更可怕的是,从结果来看,掌门似乎成功了,一道劫雷都没有出现,就在那磅礴无比的剑气中飞升天外了。
“原来不是有重宝出世吗?”听着水墨道人娓娓道来的这个浩大故事,心中一阵激荡,嘴里喃喃说道:“不对,你们说的鲤鱼峰在东北方向十里之外,李……李掌门怎么会从这个地方飞升!”
“这也是我们感到奇怪之处。小道友,你可知此处地形?”水墨道人也是心中纳闷,想了想觉得孩子们估计不了解地理,就自顾自的继续解释道:“你们这里是真正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山势连绵如同一尾弯成满月的鲤鱼。鱼头处就是那鲤鱼峰,如同神鱼含珠,气势冲天,才会被掌门选做飞升之地;你们族中定居的鳌背村居中,地势平坦,如同鱼背;而此处所在则是鱼尾,山势强劲,灵气盎然。”
按照水墨道人的说法,当年沈家一族会定居此处,肯定也是经过高人指点。原本收到掌门传讯后,他们在鲤鱼峰周围步下重重阵法,普通人根本没办法靠近鲤鱼峰方圆三里。几位金丹长老更是四下分散开来,避免出现意外。水墨道人刚好分到鲤鱼峰的西南方,这才有了早上的会面。
今天正午时分,水墨道人他们突然感到天地灵气震动,知道掌门的飞升之举就要来了。正在纳闷掌门飞升渡劫为何天上还是晴空万里,连一朵劫云都没有之时,一道剑气突然冲天而起,方位却不是之前严防死守的鲤鱼峰,而是沈规家中所在的鱼尾山。为了尽可能降低此次掌门飞升带来的影响,只能是放弃了原先包围布防的方案,派出修士去保护各处有人定居村落,把震动降到了最低。沈规他们中午跑到村外涮洗毛驴,才有了那么强烈的震感。
现在峨嵋上下连掌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修为最高的掌律长老已经带人去鲤鱼峰上,找到李英琼开辟的洞府中查看情况,而离剑气之处最近的水墨道人则是在剑气消散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此处。
“我到了此处,只发现地上出现了一个充盈着剑气的大洞。想来是掌门她道法高秒,从鲤鱼峰处潜入地下,再从鱼尾之处冲天而起,一举完成飞升大业。”毕竟自己也是修士,谈道掌门的飞升壮举,水墨道人还是难掩得意之色,“只可惜我推算之后,发现此处原先进行凡人住宅,在掌门的浩荡剑气之下,妖魔邪道都无所遁形,更何况是凡夫俗子的肉身?剑气中的一切都碎成齑粉。万幸的是掌门剑气至阳至刚,是天地正气,不伤良善。虽骨肉全无,但我到了此处后发现有四位凡人魂魄丝毫未伤的立在洞口之处。贫道刚才正是在用秘法收拢四人魂魄,免得在这日头下魂飞魄散。”
说完便递给拦在前面的沈天一副画卷,铺开之后,画卷上正是沈规父母弟妹四人活灵活现的水墨画像,线条上似有光影流转,看起来活灵活现,就是眼中已经失去了灵气,不似活物。
沈规看到画卷,心里百味陈杂。双手结果画卷又要跪下,只是被沈天拦着。只能直接开口说道:“老神仙,既然我家人魂魄未伤,还望您千万要给他们寻一个还魂之法,小子结草衔环也会报答大恩大德。”
水墨道人看了眼又提起希望的沈规,侧过头去,叹了口气说道:“贫道以书画入道,在贫道看来,人生亦如作画。每个人出世后便是白纸一张,所有的经历就如同笔墨油彩一般记录其上,修行者逆天改命,不但要将这纸上之画做的惊心动魄,还要精进修为,把自己从一张白纸修炼成竹简、铜鼎、巨石来求得长生。杀人如同撕毁图画,将画与纸一同撕裂,油彩仍然共存于纸上,或许还能拼接粘合起来。但是李掌门剑气浩大,将三魂七魄里的过往记忆涤荡的一干二净,如同只刮去油彩而留下白纸一张。即使我帮他们重新附身,那也是一段新的人生,和过往你的家人再无瓜葛。”
沈规正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将家人留在自己身边时,道人也看穿了他的想法:“但如此一来,你的家人就成了鬼魅之物,往后白日阳气、春雷秋霜、天地罡风无时无刻都会如刻骨钢刀一般刻于他们身上,你真的忍心?”
“相濡以沫,曷不若相忘于江湖?”沈规心中最后一丝希望都失去了,整个人失魂落魄般摊坐在地上,手中抱着一家四口的画卷,口中喃喃自语道。心中愤然,突然指天骂道。
“李英琼!你给老子滚回来!”
“不可唐突仙人!”水墨道人大惊失色,连忙出言制止道。自己还能理解沈规心中的愤恨,可是门派中人此时正在往此处敢来。峨嵋上下,把李英琼当做神仙的可大有人在,要是被他们听到有凡夫俗子谩骂掌门,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但是沈规这时候可不管什么长幼尊卑,满心悲愤的他仍然大骂不止:“我就是要骂她!学的什么道,飞的什么升!草菅人命!我爹娘何辜,弟妹何怜,家中安坐也会碰上这种倒霉神仙,用凡夫俗子的命做自己飞升的垫脚石,我恨不得一个天雷下来,劈她个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翻身!”
“够了,仙人行事岂是你一凡人可以妄加评价!”水墨道人喝令一声,沈规的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但心中愤恨言语仍不住的想要喷薄而出,憋的他满脸通红。
“如何不能骂,是她李英琼学艺不精还来祸害人间的错我就要骂!”一旁的沈天没有被禁言,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自然是接力骂道,“世人再怎么称她神仙中人,道法高深,我也要骂她一句杀人凶手,猪狗不如。”
看了一眼沈天的神情,水墨道人就知道他其实是故意如此说话,帮着沈规在发泄情绪。庆幸沈规有如此好友的同时,道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位道友由可知道,你刚才一跃十丈,身法飘逸,但是在你起跳之处有一处蚂蚁窝,刚才你那一脚下去,至少有数千只蝼蚁命丧黄泉,它们又如何找你讨回一个公道”
沈天正要辩称人怎么能和蝼蚁视做一物,刚才还憋的满面通红的沈规突然发出一声长啸,沈天也顾不得讨嘴上便宜,回身看了看沈规。水墨道人则是一脸震惊,自己明明还没有解开术法,虽然怕伤到这孩子,自己用的禁言术时将法力控制到了最低,但是一个十多岁的凡人居然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就挣脱了术法,此子的天资可以说极其恐怖了。
跪坐在地上的沈天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只是失魂落魄的说着。
是啊,我一个蝼蚁一般的凡人,怎么去找飞升天外的大剑仙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