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广田常去的那个市集在东面，离这儿有点远，而且每个月的月初和十五才有，也就是后天。等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带你去。”
“为什么要等天黑以后？”
“那是一个只有在晚上才会开放的夜市。”
陆梵舟所言的夜市，让素墨对月轮城外的世界又有了全新的认知。那夜市位于一处巨大裂谷内，地下河水波涛汹涌，所有的市集店铺都嵌在两侧峭壁上。当成千上万的灯火亮起时，远观如点点萤火，近看峭壁，仿佛镶嵌着无数萤石。
素墨扶着斗篷帽檐，视线从缠斗在一起的两名壮汉上移开，转而望向陆梵舟。
“在这里比较受欢迎的部族是哪个？”
“没有。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喜欢官府，以及和官府走得近的人，因为他们做的都是些不干净的生意。”
素墨偷偷吐了一下舌头，用斗篷将自己的衣饰遮了起来。
陆梵舟走到一处店铺前，看了眼招牌，“这是罗广田常来的店铺。”
那店铺门面并不大，素墨瞥了一眼，却望不到门内的景象。一名身形瘦小的男子忽然钻了出来，素墨主动退让了小半步，让出通道来，双眼却不住地打量着那名男子的背影。
陆梵舟往前跨了半步，素墨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眼角瞥到陆梵舟右手掌心聚拢的黑色雾气。
那男子竟突然加快了脚步，陆梵舟立刻跟了上去，素墨紧随其后。
“是谢风，月初和罗广田一起采购的人。”陆梵舟低声道。
素墨双眉一蹙，“他跑进店铺里了，快追。”
陆梵舟发力追了上去，闯进店内，拨开拥挤的人群，双目在店内环顾。
“跑了？”
“后院后院！”素墨指着后门喊道。
人群中不只是谁呼喊了一声，接着素墨便感受到一只有力的大手将自己粗暴地挥开了，就像驱赶苍蝇那样。
她没能站稳，但陆梵舟很快便拉住了她，然而一名身形高壮的男子却阻挡在了两人面前，用异邦语言嚷了一通。
“他在说什么？”素墨小心翼翼地凑到陆梵舟耳边询问道。
“她说你看起来很香，应该很……好……吃……”
素墨瞪了瞪眼睛，陆梵舟在电光火石之间拽起了她的手，牵着她往后门处跑去。与此同时，另一人也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跳上石桌，三两步跑到了后门处，身形矫捷如电。
陆梵舟警觉地扭过头去打量身后之人，然而那身影却很快淹没在了人海中。
“这是什么店铺，为何这样热闹？”素墨大声询问陆梵舟。
“青楼！”陆梵舟也不自觉地抬高了声调。
“什么？”
素墨觉得自己的声音快要被哗哗的流水声给冲散了，所谓的后院乃是一座飞倚在峭壁上的平台，十余尺外便是飞泻而下的瀑布。
陆梵舟的声音也被水声淹没了，但素墨从他的口型中读到了信息，那是简短有力的一个字：跳。
陆梵舟瞥了一眼身后，迅速将大门关了起来，接着伸出手走向素墨。那一瞬间，素墨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坚定而沉稳的气势，她忽然觉得，就这样将手伸向陆梵舟，说不定能够领略到这半生来不曾见过的奇艺风景。
在她面前迎接她的，是未知的广阔天地。只要牵着这个少年的手，冒险随时都可以开始。
素墨忽然觉得自己的双脚似乎腾空了，陆梵舟揽着她，从平台上跃起，带着水汽的风迎面扑来，哗哗的水声在她耳边被无限放大。
“我们进来了。”陆梵舟轻声道。
素墨睁开双眼，一股强烈的异味迫不及待地钻进了鼻腔，陆梵舟自觉站到了她的身前。她打量了一下洞内的环境，接着视线落到了陆梵舟手中的武器上。
陆梵舟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似乎正来自于这柄漆黑的长矛。
“小心，我觉得这里很奇怪。”素墨提醒道。
陆梵舟点了点头，“是星魔体聚集的气息。”
“你能感觉到吗？”
“直觉，还有气味。”
陆梵舟忽然握紧了长矛，将其御于胸前，嗡响之声在山洞内回荡开来，犹如凄厉风声穿过洞穴，又像是野兽嚎哭。
洞内很快传来了回应，那嘶嘶声听起来像是无数细蛇发出的讯号，漆黑的影子在洞壁上蔓延。陆梵舟忽然摁倒了素墨，两人一道贴紧地面。
素墨睁大了眼睛看向陆梵舟，但却并不觉得惊惧。那些嘶嘶之声越来越尖锐，最后几乎变为啸声，从素墨的头顶呼啸而过。
是蝙蝠，素墨从未见过身形如此巨大的蝙蝠。
“这里的蝙蝠也是星魔体变异而来的。”陆梵舟从地上爬起来，扭头看向素墨，帮他掠去了发梢上的尘土。
“没事没事，我们进去看看吧。”
陆梵舟注视着素墨的脸颊，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
“你在笑什么？”素墨感到不解。
“你胆子真大。”
“我可是大星象师，你还没有见识到我的能力。”素墨牵起陆梵舟的手，“你跟紧我，前面有星象之力涌动的痕迹，小心敌人来袭。”
山洞并不高，但却十分幽邃，洞壁被水汽浸染，折射出异样的红光。
待走近了，素墨才发现，那红光源自于洞穴深处的一处乱石堆。
陆梵舟走上前去，用矛尖挑开碎石。黑色血水自石块缝隙中蜿蜒而出，位于石块底部的星象符号隐约可见。
“是血祭。”陆梵舟皱眉道，“有人设了陷阱将变异的低阶星魔体引诱过来。”
“那是……”素墨指向石块下的动物尸体。
“是罗广田养的狗，不止是狗的尸体，还有很多其他变异体。”陆梵舟接道。
“得设法毁去这法阵，容我想想该如何解开。”
素墨挥开淡金色星芒，一道符文自虚空中显现。
“谁！”陆梵舟喝了一声，提起长矛便往外跑去。
素墨试着划下星象符号，在第三次尝试时，那血色的符号化作金光飘散在了空气中。
“有人跟踪。”陆梵舟冷声道，“那人的动作很快，我刺了他一枪，他跑了。”
“看见谢风了吗？”素墨问道。
“没有，但他应该来过这里，这条路没有其他岔道了。”陆梵舟说罢，忽然凝起视线，“什么声音？”
素墨也听见了那声音，像是巨石滚落般的隆隆声响。
陆梵舟的视线移到了那乱石堆前，手中长矛握紧了几分。原本堆积在碎石下的野兽尸体正在以一种诡异无比的方式扭动着身躯，似乎想要脱离地面。
素墨惊愕地望着那些尸体拼凑到了一起，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站立”了起来。
那庞然大物站起来足有三人高，兽面獠牙，却有着人的躯干，鸟的双翅。
在怪物挥动翅膀的那一瞬，陆梵舟扑上前去，替素墨挡下了袭来的一击。利刃般的爪子割开了陆梵舟胸前的皮肉，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素墨惊呼一声，然而陆梵舟却并未像她所预见的那样后退，而是抓住这机会，一把攫住了那怪物的翅膀，用长矛将它钉在了石壁上。
那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陆梵舟长吐了一口气，抹去了嘴角鲜血。
素墨有些惊讶，陆梵舟胸前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竟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很快，完好如初的皮肤便遮盖了快速凝结的血肉，唯有被撕开的布料昭示刚才那凶险的一击。
陆梵舟并未松懈，手中长矛刺出，结束了那怪物的性命。
“回去以后，我会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懿容君的。”素墨说道，“像这样的法阵，西沙阙这片土地上究竟还有多少处？这些下阶星魔体一定是被人所豢养的。”
“谢风很可疑。”陆梵舟说罢，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那股锐利之气荡然无存，他用试探的眼光望向素墨。
素墨勾起嘴角笑了笑，凑上去摸了摸陆梵舟的脑袋，“是的，我知道你也很可疑，但那不要紧，你会保护好我就足够了。”
“嗯。”陆梵舟点了点头，未多说什么，看起来相当乖巧。他再度抱起素墨，离开了那山洞。
“夜已经深了，今晚就在白虎城留宿一晚吧，明天早上，我带你去见师父。”
“教我中原汉字的师父吗？”
“是的，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
翌日晌午，陆梵舟果真在一处酒馆内见到了素墨所说的美人。对方有着典型的中原人相貌，穿着白虎城特有的纱裙，却别有一番韵味，似是画中仙子。
素墨和那女子交谈起来，陆梵舟的双目在酒楼内游移，最后看向了女人身后的那男孩。
那孩子有着让他觉得亲切而熟悉的双眼，陆梵舟情不自禁地走到那孩子面前，看着他咿咿呀呀学说话的模样，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他摊开手掌，那孩子便将自己的小手放到陆梵舟的掌心。陆梵舟又收起手掌，放到身后，摸出一颗核桃，将它握在掌心，随后再度将手伸向那男孩。
男孩眨了眨眼睛，掰开陆梵舟的五指，脸上顿时展开笑颜，咯咯地笑了起来，于是陆梵舟也跟着他一起笑。
“婉儿姑娘问你，是否愿意留在白虎城？”素墨问道。
陆梵舟站起身来，眨了眨眼睛，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小男孩抱着他的小腿，伸手去摸陆梵舟腰间的蹀躞。
陆梵舟将腰间那装着核桃等小食的袋子摘下来，送给那男孩。
“珏儿，不许胡闹。”那个叫婉儿的女人说道。
陆梵舟摆了摆手，“夫人，恕我不能留在这白虎城，望你见谅。”
“没关系，素墨姑娘每个月都会来一两趟，你和她一同前来便可。”婉儿笑着应道。
素墨问店家要了笔墨，提笔开始写信。
陆梵舟与那孩子胡闹了一阵，发现那孩子天资聪慧，耳聪目明，不论他将核桃藏在何处，他都能准确地找出来。
婉儿在一旁笑道，“素墨姑娘，你瞧瞧小舟，也是孩子心性，说不定和珏儿有缘。”
“婉儿姑娘，我们该离开了。这封信你得空记得帮我交给信使。”
“放心吧，我会帮你送到的。”
陆梵舟和那男孩挥手道别，那男孩却牵着他的手，不愿放他离开。
“珏儿，哥哥下次还会再来的。”素墨摸了摸男孩的脸蛋，“下次哥哥带月轮城的大石榴给你吃好不好？”
那男孩咿咿呀呀地叫了一通，拿起一只木雕的小老虎，将它塞给了陆梵舟。
“还不快谢谢珏儿弟弟？”素墨嬉笑着说道。
“谢谢珏儿弟弟。”陆梵舟一本正经地应道。
那男孩躲到她母亲的怀里，捂起了自己的脸。
辞别之际，婉儿拿出了一册字帖赠与陆梵舟。
回到月轮城时已是日暮将近，素墨与陆梵舟一道回到王庭，还未来得及歇息，便接到了懿容君的召见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