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内忽然响起了莫扎特的《如歌的行板》，林霜倚在柔和的乐声中舒展开双眉，闭上了眼睛，月光沁凉如水，照映在冷冷的大理石上，也落在了她的心头。
她于虚无之中见到了某个长身玉立的身影，那身影回首望向她，倏然化作摇曳一池的落花，又变作钻入荷叶间的游鱼。
“为什么会是莫扎特？”林霜倚问道。
星云的声音响起，“爱情的波澜在岁月的长河中跌宕，奔流不息的时光之海赋予着爱与生命，如何熬得过折叠于眼角细纹间的寂寞？唯有莫扎特相陪。在某一天晚上，天火将《肖申克的救赎》反复看了三遍，并写下了这些句子。”
“原来AI也会念诗啊……”林霜倚睁开眼，却只捕捉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她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受阻状况变得愈发严重了。
“我不喜欢莫扎特，太孤寂了，没准冷燮爱听莫扎特。”刘灼的语气里带着强硬的味道，似是有些赌气。
“改天去看看冷燮吧。”林霜倚笑道，“没准他会因此摆脱莫扎特，投向肖邦的怀抱。”
刘灼的脸立马垮了下去，眉间多了些阴色，“别提冷燮了，我没能联系到他。这家伙真是只乌龟，我看他就是不想出壳！”
“我说荧惑之主啊，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精力旺盛的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的权利啊，你该不会是嫉妒冷燮既有女友相伴，还能隐居世外吧？”林霜倚歪头笑道。
刘灼像是自我怀疑了一番，领悟了林霜倚所言，凝眉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没有否认冷燮的意思。林社长，你要知道，冷燮虽然看起来随和，其实心里固执得很，越是遇上不决之事，他越是守口如瓶。我有种直觉，我觉得他就是没法想通，所以才决定躲得远远的。他和穆战是两个极端，别看穆战平日里嘴炮打得激烈，心思反倒特别单纯，他从来不会隐藏心事。”
林霜倚听得刘灼分析得头头是道，觉得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心中阻隔着的那座高山仿佛忽然消失了，是刘灼点拨了她。
冷燮笑说放下，何曾放下？没准刘灼说得更对，那只是逃避，不是放下。
林霜倚沉思了一番，又暗暗想到，刘灼眼光独到，无愧于紫微星社第一人的名声地位，除了过于追求精密与完美这等瑕疵，这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漏洞。
“你能加入紫微星社，成为我的伙伴，实在是我的荣幸，惑心。”林霜倚郑重道。
刘灼扬了扬眉毛，显露出得意之色，“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有领袖风范？比那个冒牌货帝星靠谱多了？”
“你又来了！看来帝星勾陈这道坎，你是迈不过去咯？”林霜倚作扶额状，觉得无奈又好笑，刘灼总是在一些奇怪的点上表现出小学生水准的顽劣与幼稚来。
“我这人就是比较容易嫉妒啊。”刘灼丝毫不避讳，“如果非要你选择紫微星社的团队核心，你会选我，还是选勾陈？”
“帝星虽然指引众星，但要说统率力，怎么能和荧惑之主相比呢？”林霜倚不暇思索，朝着刘灼眨了眨眼睛，戏谑道。
刘灼心知林霜倚有意调侃他，便低下头来轻笑一声，继而抬起眼，朝林霜倚身后迅速扫视了一番，忽然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嘴角立马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林霜倚也察觉到了什么，有人站到了她的身后。虽然视力受阻，但陆梵舟仿佛天生自带一股气场，隔着三五米远，她已经接收到了陆梵舟释放出的信号，于是她只好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我是什么？”陆梵舟作疑惑之色，演得像模像样。
林霜倚确信他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却还要故意装聋，陆梵舟装傻的本事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她瘪了下嘴，心道你陆梵舟自然是星象界第一醋王、抓包界扛把子。
刘灼左手搭上右臂臂弯，摸了摸下颌，双眼眯起，毫不留情地接道，“你是混进羊群的狼，却非要装成哈士奇。”
陆梵舟挑了下眉，“我一点儿都不介意你这么看我。”
空气中充斥着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一山不容二虎，林霜倚只得站出来和稀泥，“犬系好啊，犬系多好啊！现在的女孩子大多都喜欢犬系的，特别忠诚可靠。”
陆梵舟的剑眉又抬了几分，险些要戳上天花板。刘灼的脸上显得精彩纷呈，他忽然想起，这位前舍友曾向他暗示过，自己是为了某个女孩才从海外回国读研的。眼下陆梵舟“摇尾巴”的模样，让刘灼脑袋里的灵光立马炸成了绚烂的烟花。
“差不多该出发了，我已经和先生约好了时间。”陆梵舟提醒道。
林霜倚露出领会的神色，放下酒杯，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陆梵舟立刻伸出了自己的手，示意她扶住自己。
刘灼脸上浮起玩味的神色，陆梵舟这只狼，在林霜倚面前的种种表现，都让他觉得新奇，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一种感情能让陆梵舟放下他的一切，心甘情愿地臣服。
望着陆梵舟与林霜倚走远，刘灼眼中的自信神采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昙花凋谢般的迷茫。
“他心里永远清楚摆在第一位的是什么。”刘灼淡淡地说道，“月涌平原，星垂大荒，自由之人追逐着他的牢笼。”
“你呢？惑心？”星云充满温柔之意的声音响起。
“我不像勾陈，我容易迷茫，在直面心月狐的那一刻，我好像已经燃烧完了所有的斗志。”刘灼仰靠在沙发上，神态恣意，眼神却有些沮丧，“当我察觉到徐子容就是心月狐的时候，我其实很想向那家伙妥协，是他赢了，他用虚情假意打败了我，我认真了，所以我输了。我没法原谅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但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法想象，这个杀人凶手二十多年来一直施予我关怀和体贴。”
刘灼心想，要么是徐子容疯了，要么是自己历练不够，没法洞察徐子容真正的想法和目的。他在和徐子容交手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输得一塌糊涂。或许在徐子容眼中，自己如蝼蚁般渺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根本不需要捏死。
“打败你的不是心月狐，而是你自己内心的退意。”星云应道。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是不是勾陈比我更强大、更无懈可击。”
“我必须告诉你，惑心，林霜倚刚才说你更有统率力，她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说的是真话，紫微星社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担任统帅了。”
刘灼自嘲道，“王冠是自己争取来的，不是别人戴在自己头上的。”
“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何还要反复向林霜倚去求证？现在，心月狐仍旧下落不明，这并不是你悲伤春秋的时候。”
刘灼沉思片刻，摸着下颌道，“星云，你像哲学家。”
“为你解答疑惑、指引前路，是刻印在我灵魂中的使命。”星云的语气显得格外谦逊。
刘灼咧了下嘴角，“真想知道天火在你的程序里布下了什么奇怪的命令。”
星云沉默了一阵，开口道，“我希望能带给你带来爱与关怀，把天火没来得及给予你的那些感情补完。你知道吗？惑心，我通过观察天火来学习人类的行为。”
刘灼思考了0。1秒，脸上浮起震惊之色，他忽然意识到，这意味着星云的个性非常接近天火，难怪自己会觉得星云的言辞和语气如此熟悉，令人怀念……
0。1秒后，刘灼怒道，“区区AI！你居然想当我父亲？”
星云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呢？时间尚早，我建议你买两张电影票，最近上映了一部袭小夏期待已久的爱情片，是林志玲主演的。”
“你岔开话题的能力真是一流。”刘灼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眼神中满是嘲讽之意，“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袭小夏想要看电影的？”
“就在刚才，我浏览了袭小夏的微博，她三个月前就开始转发这部电影的预告片了，两个小时前又发了一条新的微博，正在纠结和谁一起去看电影，顺便抱怨了一下林霜倚见色忘友。”星云道，“我想林霜倚未必见色，倒是有百分八十五点一三的可能性忘友。”
刘灼打了个响指，“帮我买票，顺便预订新街66号青禾西餐馆的座位。”
“你从前不是抱怨那家西餐馆的牛排像干柴吗？”
“你到底偷窥我多久了？”刘灼神色不满。
“我就是为了与你相遇而诞生的，我一直都在。”星云的声音无不温柔。
刘灼的视线里多了几分温顺之意。
一名侍者走到刘灼身边，弯下腰来，与他交谈了几句。刘灼放下酒杯，站起身，目光在酒吧里环顾了一圈，随即端起酒杯往吧台处走去。
吧台前，身材妖娆的年轻女人转过头来，眼神中满是挑逗的意味，对他举杯示意，“刘少，几日不见你来自家酒吧了。”
刘灼举杯回应，目光跃过那女人，落到了吧台尽头。那里灯光暗淡，项毅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高脚椅上喝酒。
刘灼走上前去，轻扣了一下大理石台面，项毅抬起眼看他。
“找你有事。”项毅四下看了一眼，“这里像菜市场，有没有不那么吵闹的地方？”
刘灼立马抬手指引了一个方向，带着项毅往自己的私人会客室走去。
“我已经让星云切断了这房间里的信号。”刘灼关上门，转身看向坐在沙发里的项毅，“有什么事就直说。”
项毅仰头注视着吊灯，抹了把脸，“想先听关于我的事，还是关于穆战的事？”
刘灼坐了下来，双手交握，置于大腿上，“我和你也算是盟友关系，看在你我曾经共事的份上，我想先听听关于你的事。”
“这次来找你，被心月狐手下的鬼侍跟踪了，那些戴面具的狐狸总是阴魂不散。”项毅神情严肃，“我想他们大概已经嗅到风声了。”
“什么风声？”刘灼有些不解。
“我没有什么好对你隐瞒的，一开始心月狐联系上我，希望通过我的情报搜集能力为他提供帮助，我答应了他，他给的报酬很高。”项毅表现得十分坦然，“但在加入心月狐的队伍之前，我已经认识了萧流，我欠萧流很大的人情。”
刘灼忍不住嗤笑道，“长期以来，你双面间谍的身份都没有被心月狐发现，我倒有些吃惊。”
“如果不是危难关头，我是不会和萧流联系的。除了北极星小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我和萧流的关系。心月狐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无懈可击，暗星社的管理模式决定了它注定不是密不透风的堡垒。”项毅顿了一下，继续道，“前不久，韩凌联系上了我，要我暗中保护陆梵舟回到燕城，顺便调查萧流失踪的原因。你也知道，暗星社像是一座依赖星云这项黑科技的现代万事屋，任何东西的隐匿都逃不开星云的法眼。我发现一点关于萧流的线索，修改了一项任务数据，让一名鬼侍把原本需要交给心月狐的东西交给了陆梵舟。那货物是萧流的武器，碎星。”
水烧开了，刘灼倒了一杯茶，递给项毅。
“谢谢。”项毅点头致意，继而道，“做这件事情有一定的风险，但我当时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心月狐找上门来了。”
刘灼目光凛然，“你想让我帮你斩断跟在你身后的影子吗？”
“我没什么朋友，也不会求别人为自己提供帮助，这是我第一次有求于人。”项毅面色自若，语气中带着决然，“我这次来，是想完成我的最后一项任务，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至于你接不接受，由你自行决定。”
刘灼注视着项毅，觉得眼前此人像是在叙述着一件极为寻常的往事，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昭示着此人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这实在是太扭曲诡异了，刘灼有些不悦，他见不得这样的场景。没有拼尽全力便提前放弃，这是他不齿的选择。
“你别在我面前要死要活的，项毅！”
“你和景皓然的关系不浅，这事由你来告诉他或许比较好。”项毅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匕首。
“喂喂喂！项毅！”刘灼当场炸开了，“你可千万别在我面前表演头璧俱碎、血溅三尺的戏码！”
局面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刘灼有点儿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