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梵舟有点不太明白，自己只身一人前来白虎城，原本已经做好了“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的觉悟。但是在见到林霜倚的那一刹，他忽然感到无比地悔恨。
林霜倚就是他生命中的变数，是他的救命稻草，也是他的业障劫难，无数次让他感到无所适从，让他辗转反侧，让他徘徊彷徨。
他与林霜倚分别多年，他自己也已经改变了许多，却唯独那片初心不曾变，他觉得自己仿佛还停留在原地，然而林霜倚却早已经走远了。
无数个独自借酒浇愁的夜晚，他在意识朦胧之间忆起往昔，林霜倚注视着徐子容的眼神却总是突兀地闯进脑海中。他自嘲没有资格去批驳林霜倚对徐子容的那份感情，他只能接受自己来晚一步的现实。
这十余年的分离，在他俩之间劈凿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沟壑。
“你想让我们去做什么？”刘灼率先把陆梵舟的疑虑说了出来。
“这恐怕要问陆梵舟了吧？”林霜倚抬了抬下颌看向陆梵舟。
不知怎么的，陆梵舟总觉得林霜倚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也许是那天晚上自己在那间小黑屋子里所做的举动太过于草率冲动了，让林霜倚对他起了顾忌之心。
陆梵舟低头摸了摸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双眼闪烁着精光，他已经想出主意该怎么把那名使天罗阵法的女侍卫给钓出来了。
“这需要你们配合我。”陆梵舟郑重说道。
这顿饭局是林霜倚向戚吾提议宴请的，白虎城主也在场，这少年听说陆梵舟来了，便主动要求留下来一块儿吃饭，戚吾作为东道主自然没法拒绝城主的要求。
城主对于陆梵舟的来历似乎异常地感兴趣，动不动就举杯和陆梵舟对饮，向他询问关于异世的事，陆梵舟表现出不胜酒力的模样，冷燮便意气风发地站出来替他挡酒，和白虎城主举荐自己也同样来自异世，可以告诉城主很多好玩的事。
陆梵舟递向冷燮的视线充满了感激，他自己要真这么继续喝下去，没准就快忘记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了。
酒过半巡，众人的心情似乎都不错，陆梵舟觉得时机成熟了，清了清嗓，平静地说把自己前几日在旅店遇刺的事情说了出来。
若说遇刺，不过是夸张的说法，他不过是被人暗中监视了而已，且那窥视之人还被刘灼给狠揍了一顿，自己完全没吃什么亏。他故意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又不过分显露痕迹，把自己的处境描述得异常危险，好像差点就要赔上性命似的。
酒桌上霎时沉寂了下来，只有城主看不见其他人的脸色，对于气氛的察觉没那么敏感，他放下酒杯，面容平和，对陆梵舟道，“看来外面并不太安全，陆先生不妨就住到城中来吧。”
陆梵舟心想我住哪里都不安全，谁知道你身边这位辅佐了三朝皇子的西沙阙大学士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他瞥了一眼戚吾，发现戚吾的脸色果然沉了下去。
看来自己猜得不错，这位大学士果然和袭击韩凌的人是一伙的。
“不知道陆先生有没有查出那袭击你的人到底是谁指示的？”城主问道。
陆梵舟从容地放下了酒杯，视线掠了一眼戚吾，气定神闲道，“那人没说几句话就把事情都交待了，他说指使他的人穿着一身白袍，是从戚府里走出来的。”
话已至此，酒桌上的人纷纷凝神屏息，将视线投向戚吾。
戚吾倒也淡定，慢悠悠地说道，“陆先生可有证据？”
“袭击我的那人现在就在府邸外面，城主大人，我们不妨请他进来。”
陆梵舟早就料到戚吾会来这一招，因此早已下了先手把那天晚上在暗中监视自己的人给挖到了自己阵营，当然，用的是施压的手段。
和戚吾这种城府巨深的人较量，只能比他更腹黑。
那原本就挺无辜的路人此时跪倒在桌前，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吞吞吐吐地说了半晌才把事情给讲明白了，坚称是一名来自白虎城中的女护卫让自己在暗中监视陆梵舟，自己做出这举动纯粹是出于无奈，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云云……
等他全部交代完毕，陆梵舟还不忘替他求了个情，说这人着实可怜，可恨的是那个威逼他去做这种事的人。
刘灼喝了口酒才掩饰住了自己嘴角的笑意，陆梵舟这演技不拿奥斯卡影帝奖实在是埋汰了人才。
城主自然不是傻子，稍一思索，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思索了一阵，对戚吾道，“老师，夜莺现在何处？”
事实上那叫做夜莺的女侍卫一直都站在门外，酒桌前的风景他尽收眼底，而陆梵舟的话。她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额上不由得开始冒汗。
人确实是戚府派出去的没错，但是那人绝对不可能见过自己，这件事她根本就没经手，是戚吾打发别人去做的。陆梵舟这一招借刀杀人实在是绝了，自己似乎低估了他的能力。
夜莺正思索着，突然就听见有人在传唤自己，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进门，跪在地上那人一见到他，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道，“就是此人。”
一见到这人，夜莺差点就想一刀劈下去，她没想到出卖她的人竟是前几日与她一道在陆修设下的宴席上喝酒的同伴！不过表面上她还是一脸平静，甚至在心底里偷笑着，她想见识见识陆梵舟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
如果不是陆梵舟恨透了自己，她倒是挺稀罕这位来自异世的俊俏儿郎，那日若不是陆修加以阻拦，他本想与陆梵舟过两招。
“夜莺，你可有话要说？”
谁都没想到戚吾会先一步跳出来质问夜莺，城主愣了一下，按理说这句话应该由他来说才对，紧接着他便听到戚吾的声音再度响起，“城主，这件事是我的疏忽，对手下管理不严……”
“戚大人，我们还是先问问陆先生有什么想法吧。”城主打断了戚吾话，这一次他叫的是戚大人，而不是老师。
戚吾垂下视线，缓缓地放下了酒杯，神色显得有些无奈。他知道城主开始显露威严了，自己再多说下去也无益。
陆梵舟看向夜莺的视线意外地平静，这几天里他冷静了不少，尤其是林霜倚那天晚上和他的对话让他的心态发生了改变。杀人凶手终将付出代价，他并不急于这一时。
“戚先生，如果你为他求情，我也会网开一面，毕竟他并没有对我和我的同伴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陆梵舟嘴角微微勾起，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戚吾眼神一转，摸了摸下颌，开口道，“嗯……我倒是想把这人留给自己处置，但是这样做不知道会不会坏了白虎城的规矩，要不……我们还是请冷少主来裁度吧，冷少主身为第三方，让他来决定比较公平。”
城主侧头听完，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冷燮直了直腰，一本正经地低头沉思了一阵，开腔道，“我想知道动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相比起陆梵舟的淡然，冷燮眼里的敌意反而格外地明显，这让夜莺相当意外，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贵客。更要命的是，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动机何在？这件事本就不是她做的。
戚吾突然动身从桌前站了起来，对城主行了个大礼，开口道，“城主，实不相瞒，这件事是我的主意。”
戚吾会包庇夜莺，这也是陆梵舟预料之中的。不过当戚吾解释完他派人监视的动机时，陆梵舟自己也被震撼到了。
这白虎城缺水是个人尽皆知的事实，民间传言，那是因为在苍狼城的北山下有一条赤龙作怪。
戚吾谈及传言，刘灼当即愣了一下，这个说法他倒是有所耳闻，不过民间百姓说的和戚吾所说的似乎不太一样。
按照戚吾的说法，那条巨龙是百年前战场上遗留下的，乃是催城召唤来的凶煞之兽，他派人暗中监视陆梵舟，只是为了确定这人和那条作怪的巨龙有没有关系。
陆梵舟有些郁闷，这天不下雨，居然还能怪到他头上来，简直是闻所未闻。不过他作为一名无神论者和这群有神论者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绕来绕去，戚吾还是把他当做那前任领主，而那领主恐怕早就已经化作黄沙间的白骨了。
“既然戚先生有此顾虑，那改日我就亲自前往苍狼城去一探究竟，如果那怪物真和我有关系，我就把它收服了，权当是为民除害。如果我收服不了它，那就说明我和催城没有任何关系，这件事就此作罢。”
陆梵舟这么说只是顾及城主的面子罢了，他来到白虎城这么久了，想要了解戚吾的底细，就得博得城主的好感，而这件事正好是个套近乎的机会。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不过夜莺冒犯陆先生之事，我认为还是不能就此作罢，陆先生，你想怎么处置就随你吧。”
城主这话说的相当大度，搞得陆梵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如果自己做得太过火，反倒有失体统。他忽然意识到，想借旁人之手干掉夜莺这个计划并不可行，这白虎城里他毕竟是个外人，借谁的手都没有自己亲自动手好使。
“这件事还是等我从苍狼城回来再说吧。”陆梵舟摸着鼻子道。
夜莺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嘲弄般的冷笑，尽管她以为自己的表情掩饰得很好，静坐一旁的林霜倚却将夜莺的一颦一眸看了个透。
局面已至此，众人再没有吃饭的兴趣，于是陆梵舟敬了城主一杯酒，便要告退了。
城主也没有阻拦，陆梵舟这个异乡客在他眼里就是个来去自由的游侠，高楼城池是拦不住他的。
陆梵舟刚走到大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紧凑的脚步声，他和刘灼同时回头，一见到来人，都有些惊讶。
追出来的人竟然是夜莺。
刘灼下意识地就卯起了劲头，拳头紧握着。陆梵舟反倒显得十分镇静，他将眼中的狠色敛去，对夜莺挤出了个冷硬的笑容。
“要打还是出去打比较好。”夜莺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说罢身形渐渐消失在黑雾之中。
陆梵舟霎时神色一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