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声音有气无力：“我死都快了，还怕啥呀？”黄素英就脆生生喊：“老太太，我们是为你好。要是被地震压伤了，谁来伺候你？”
这话说到了她心坎上。她只有一个儿子，儿子怕老婆，媳妇就对她很凶。平时很少来看她，还动不动哇哇叫骂。儿子吓得像缩头乌龟，气也不敢出，她常常一个人偷偷落泪。
刘学军十分看不起这个媳妇，还有那个象女人一样声音尖细的怕老婆男人。他认为孝敬老人，是一个人最起码的素质。所以平时，只要有空，他总是会到她屋子门口看一看她，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事，如果有，他就全力去帮她。他经常帮她提水，兑米，搿柴，有时还在下雨前抢收晒着的玉米等东西。
过了一会，里面有声音了，但迟迟不出来开门。他就叫两个女队员等在门外，他自己带了刘学军到隔壁的社员们家。
社员们的房门和窗子都开着，刘学军用手电在屋里照来照去，屋里除了三张床一张吃饭的桌子外，什么也没有。床上空空的没了蚊帐，他们都睡到防震棚里去了。
刘学军掉头看看，他们搭在前面宅沟边的防震棚，用玉米秆对撑在地上，像一个尖顶的小帐篷。玉米叶子在夜风中簌簌作响。防震棚里传来社员们仿佛透不过气来似的鼾声。
他轻轻走过去，弯腰从没门的防震棚入口处往里一看，见社员们一家五个人枕腿碰头地挤成一团，睡相难看，也不太文明。他老婆两个白奶子都露在外面，而儿子红军就睡在她的背后。
社员们对什么活动都表现积极，带头参加。听爹说，他年轻的时候，经常拿着铁皮喇叭在埭上喊“社员同志们，出工啦？——”，后来就以社员们的绰号出了名。
转过来，王刘氏的门已经开了。
昏黄的电灯下，黄素英正皱着鼻子在帮王刘氏穿鞋子，王小平脱了鞋踮着脚站在床上解蚊帐的绳子。王刘氏的脚又尖又小，像粽子，长年穿在一双老布做的长袜子里，大约平时不大洗的，臭味很重。
他轻声对皱着鼻子的黄素英说：“要尊敬老人。”
黄素英就放亮脸，笑着说：“老太太，你的脚咋这样小啊？”
王刘氏眯眼看着黄素英脚上穿的乳白色塑料凉鞋说：“小时候裹的，你们赶上了好时光，连脚都自由风凉。这小丫头长得俊，啥人家的？”
黄素英不无得意说：“老太太，我是黄思庆家的。”王刘氏点点头，喃喃说：“这小倌生着个好丫头。丫头比儿子好。”
她总是这样对别人说，表明对自己独生儿子的不满意。
她们在里面收拾，刘学军和刘学军到前面宅沟沿上的防震棚里去整理。她只一人，防震棚搭得比羊棚还小，矮得站都站不直。儿子儿媳妇不肯帮她来搭，是队里派人帮她搭的。
刘学军钻进去，叫刘学军到王刘氏的柴幢边搿些麦秆等软柴来，铺铺平整，然后喊王小平把蚊帐拿出来。他们七手八脚将蚊帐挂好，把被子凉席铺好，黄素英和王小平就从两边搀着王刘氏，小心翼翼地扶她到防震棚里去。王小平先钻到里面，跪在铺上与蹲在外面的黄素英一点点地把她挪进去。
他不停地提醒她们说：“要小心，千万要小心。”扶女人，刘学军不好插手，可他知道万一弄伤了她的筋骨，好事就要变坏事了。
谢天谢地。他们化了半个多小时，才将王刘氏安顿在防震棚里，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刘学军在外面问：“王刘氏婶娘，你睏得舒服吗？”王刘氏在里面回答：“蛮好，谢谢你们。”
走的时候，黄素英说：“老太太，你睡好，我们走了。”但只走出几步，黄素英就掉头看着他们问：“晚上她要上厕所，咋办？”
刘学军搔搔头，回答不出来。
他们继续向里走去。走到中间一排房子时，刘学军掉头对黄素英他们说：“这两户人家可以免检。一户是大队妇女主任，一家是我们队的会计。”
刘学军说：“应该一视同仁，干部也要检查。”
刘学军说：“你看看他们搭的防震棚就知道了。”他们就站在路边看他们搭在屋前菜园里的防震棚。看不太清，刘学军揿亮手电照过去。
刘学军连忙叫他关了：“手电筒只能照屋里有没有人，不能照防震棚，这是纪律，知道吗？”他也粘上了周营长的口头禅。
他们的防震棚，刘学军参观过，为此他还跟爹吵了一架。
他们用细木棍架了个一人高的小屋架，四壁用绳子编织着密不透风的玉米秆作墙，顶上覆着一层旧芦菲。芦菲上面盖着新的塑料薄膜，再用绳子拴砖头压实，系木桩拉紧。一面墙上开着一扇能撑起来的小窗子，一面墙上开了个大口，用铁丝绑了一扇芦芭门，类似旧社会住的环洞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