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之夜。
托古大草原刚刚下过一场小雪,空气冷冽,潮湿,夹带着一丝泥土的清香,苍穹中繁星点点,像镶嵌在墨蓝色绸缎上的宝石,闪闪发光。远处小土丘的背后的山洞里燃着一丛篝火,忽明忽暗的摇曳着微弱的光线,篝火旁坐着一个年轻的古缇女子,跳动的篝火在她凸凹有致的脸庞上投射出或明或暗的影像,像一方面纱,使得这个女子显得更加神秘和妩媚。
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小女孩,尽管头戴毡帽,身上包裹着一张熊皮,圆乎乎小脸还是被冻的通红。
小姑娘已经睡着了,眼角湿湿的,如同象雄山的白雪融化而成,清澈温润。
山洞里,几个人守在女子周围,洞外还有两人警戒着。
子车洪季环视着这个山洞,不大的空间处处能看出人工开凿的痕迹,虽然已经年久失修,石刻风化严重,不过依稀能够辨识出,这里曾经是一座庙宇,整个神庙包括全部装饰雕刻细节,都是山麓上一整块巨大的天然花岗岩峭壁被凿空雕镂而成。从崖顶向地面挖掘,切削出三面石壁,神庙屋顶的正中有一个镂空的窗户,今天是立春,子车洪季抬头仰望,能清楚的分辨出叁宿当中的福禄寿三星(即猎户星座腰带上的三颗星,最佳能见时间是一月份)。脚下正对着天窗的有一个漏斗形的水道,边缘平滑,排水道有碗口大小,不知道通向哪里。如果碰上下雨天,漏下来的雨水可以直接通过水道排走。
这里属于戈壁和草原的交界地带,以砂石和粒石为主,有这样大的整块石头实属罕见。很小的空间,只能并排站下六七个人,正中立有一尊半身神像,雕工比较粗陋,再加上长期风化作用,隐约能看出面部的轮廓,不同于东方人的深眼窝,略微能看出一对八字胡。
草丛中矗立着几株桑树,这不免让子车洪季有些意外:“桑树是中土才有的树种,尤其是南方丝织业发达的地区,这里怎么会有桑树呢?而且这几棵桑树看样子已经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
“这里是石头庙,我们打猎的时候经常路过这里,有时候在这里歇歇脚,避避雨。听老辈儿人说,这是以前霜珏人建的,好像叫什么太史庙”
纳夏在一旁不禁喃喃的说道,篝火摇曳过她的脸庞,稚嫩而沧桑,嘴角“噗噗”的吐了两声,显然烟大把她给呛着了:“起大风了!”
纳夏对这里很了解,她就住在对面的半山腰上,打小跟着父亲在周围四处打猎,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箭法极好,平常的猎物极少在她手下逃走,听依米尔讲附近的好多人都喊她“红蜘蛛”。
“太史庙,太史……这个是人名还是官职的名称?难不成,这座神像,这个卷发男人是中土人……但是看样子又不像……”子车洪季不太相信眼前这尊石像和中土有关,一路走来,在霜珏故地也算蹉跎了三五年了,他自信还是比较了解霜珏以前的文化历史的,但是却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号人物的信仰。
“太史岚,光明主神,力量之源。一个能呼风唤雨,给予光明和众生力量的神”西法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西法晃晃悠悠地踱步到神像跟前,把随身的银酒壶放在神像一旁的供桌上,然后嗖的一声掏出随身的匕首将神像下面的蒲草剥开来,漏出两排字母文字。这把匕首被西法磨得相当锋利,每天清早起来,西法都会磨这把匕首,磨完了之后用它来剃胡子。
子车洪季诧异地看着西法:“这些是屠歌文字吗?”他对屠歌文字了解一点,但拿不准,因为其中很多单词的发音和寓意都已经变了。
西法冲着神像背后的字母文字努了努嘴:“认识一部分,像是屠歌文字,不过应该是靠近琴海一带的,像南马其顿附近,而且……还比较古老。”
接着西法又断断续续的往下念“一个人掌控闪电,用光可以杀人,神还可以阻断河水流动”
“有些不认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西法断断续续的读着上边的文字,一旁的两个人似懂非懂的听着,时不时漏出诧异地眼神。
子车洪季开始回想起,自己仿佛看见过这个,或者说是和眼前景象类似的图片或者文字,但毕竟是一目而过的感觉,记不太清了。
纳夏从腰间取出一个金属环,递给子车洪季:“你看,先生,这个东西是我阿爷二十多年以前从这个庙里捡的,后来被我用来做箭扣了。”
子车洪季仔细端详着手中的这个类似指环的东西,眼看是半透明的状态,拿在手里却是金属的质感,他不禁有些吃惊,他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的材质,这样的造型,不免让他觉得有些眼熟。他的脑子飞速旋转着,似乎瞬间回到了朝歌城的琅嬛福地……
“爹,竹夫人醒了!”子车彦行的喊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众人急急忙忙围坐过来。
篝火旁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只是小睡了一会,在精疲力竭之后小睡了一会,她是个大夫,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
“今天是立春,我记得没错的话,在中土,就是新年了(在古代立春就是过年,相当于现在的大年初一)。”
“是的,竹夫人,在我的家乡,今天是要吃扁食(扁食是河南及周边中原地区对水饺的一种别称)的。”子车洪季坐在篝火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轻轻地翻动着火中的没有烧尽的木炭,心中不禁有些悸动:“家里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做一些扁食,捏成弯弯的月牙。里边可以包一些吃的,肉、菜,各种各样的。”
他看着洞外,声音微微发颤,一个远离家乡六年的男人想尽量掩饰他心中的思念。远处漆黑一片,目及之处有几个零零散散的火光,那里应该就是大营。横亘在眼前的即使是群山与大河,也早已望眼欲穿。
“嗯,我的记忆里还有印象,不过想来已经有三十年了……我母亲是宋人,喜欢做汤饼,春饼,卷着咸肉……”
在一旁轻轻搅动着吊锅中的食物,里边还夹杂着子车彦行配制的几种草药,“夫人,您还是不要说话了,吃点肉糜,尽量休息!”子车彦行年纪不大,医术到还不错,尤其是最近到了阿卡之后,半个月里跟着竹夫人学习医术,再加上自己悟性高,医术已经是突飞猛进了。虽说他和竹夫人之间没有行过拜师大礼,但在子车彦行的心中,竹夫人早就已经是自己的师傅了。
纳夏背着弓箭单膝跪在地上,轻轻地把用手捋过竹夫人前额的头发,嘴角有些抽搐,“云其格(云其格是当地人对于年龄少长一些妇女的称呼),我要为你还有我的族人报仇!”
竹夫人强忍着,挤出一朵笑容:“不要急着报仇,,带着依米尔快走,让她好好活着……你们也要好好活着。”
子车洪季望着竹夫人:“我会带她一起走的,你放心吧!”就在前几天,竹夫人还曾经对子车洪季讲过,自己和女儿想卖掉这里的一切,随着子车洪季一行人回到中土,好完成自己父亲的遗愿。子车洪季当时并没有立刻应允,只是应承道日后详谈,当然,他有他的考虑,他不只是一个商人而已,历经艰险七八年的时间,他有他的使命,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竹夫人有些累了,明媚的眼神掩饰不了嘴角的血痕,她侧身躺下,身旁的众人围着她守在篝火边上。仿佛看见,远处,一个泥色的孩子,捧着一剖雪水,踉踉跄跄地向着自己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