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蒙上月白头巾,走出了幽静的巷子,没有停留,转了几个弯后径直往西城去了。
她来到一处布满了青苔杂草的院子,关上院门,一转身,却发现不知何时眼前已多了两个男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那二人一个衣着竹影青衫,剑眉入鬓,俊朗不凡,一个身穿鹅黄长袍,凤目迷离,双颊飞红。
不是唐易和九公主又是谁?
唐易双目如电,射向已然六神无主的黄氏:“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这……孩子是无辜的,我带着孩子回娘家暂避……”黄氏脸上已无血色,口中语无伦次地胡诌道。
“事到临头还不承认,真当老天瞎了不成!”唐易剑眉张扬,随着“仓啷”一声,手中那把天下驰名的宝剑已然出了半鞘。
黄氏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是我贪心,是我贪心!我不该抛下尸骨未寒的夫君一个人跑路,还请大王饶了我的性命,这些钱我全都不要了,全都不要了!”
唐易心中错愕,白玉雕成的面容仍然杀气十足,却是暗中向九公主使了个眼色,不曾想此时的她竟眼波荡漾,原本粉嫩的娇容也一直红到了耳根,一时间差点意夺神摇。
“这我可做不了主,须得你自己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与这位公子听,胆敢有半句虚言,唐某定教你人头落地!”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九公主这才如梦初醒,偷偷瞄了一眼唐易,好在他并未察觉自己有所失态,定了定神,这才听那黄氏细细道来。
“那天夫君又是很晚才回来,我就说了他两句,这次却他满面红光,竟然没恼。说起来他毕竟也是客栈的老板,常常晚归也是情理之中,我也不是真的气他,只是想让他多抽出点时间来陪陪我们母子俩。”
“于是我就问他今日为何如此高兴,他说今日接了一个大单子。在我的追问下,夫君终于说出的那件事……”
“他说今晚见到一个人,那人说只要我夫君将一伙镖局打扮的江湖人给引到客栈的天字号房间,就给夫君一整箱黄金。我夫君本来就爱沾点小便宜,更何况这次是一辈子吃穿不愁的一整箱黄金。我也劝过他,这钱可能来路不正,让他不要沾,可他到头来还是猪油蒙了心,最终落得个如此结局!”
“和你夫君做交易之人究竟长的什么样子?”九公主板着脸问。
黄氏顿时抖如筛糠:“我、我真的不知道,夫君从未跟我提及过那人的容貌。”
唐易和九公主对视了一眼,又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在厨房发现夫君的尸体,如遭雷击,等我醒过神来,便知道这就是那人下的毒手!除了逃跑,我真的别无选择。可我正在收拾东西打算从狗洞逃出去躲避几日的时候,你们已经来了。”黄氏低着头,不敢看二人一眼。
“那箱黄金呢?”唐易漠声问道。
“在、在那间屋子里……”黄氏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指着院子里唯一的一间房道。
“去把门打开。”
“是、是!”黄氏说完踉跄着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那间房前,从包裹里翻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里面果然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箱子。
“把箱子打开。”唐易又命令道。
黄氏又依言打开了箱子,里面竟真的泛起微弱的金光。
二人走上前去,九公主死死盯着黄氏,唐易则在检查这一箱黄金中有关那人的线索。
良久,唐易起身对九公主轻轻摇了摇头,二人一同走出了屋子,顺手还落了锁。
二人走到西城的大街上后,总算听不到了黄氏的呼喊声。
“她的话可信吗?”九公主问。
“不会有假的。虽然这次我们没能从黄金中查出和凶手有关的线索,不过好在已经可以证明一件事。”唐易看向九公主,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此事能证明什么?”九公主薄唇轻启。
“能证明客栈老板的确为凶手所杀,因此盗窃玉玺的人至少有三个。”
九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
唐易眨了眨眼:“当然是继续回案发现场,搜集证据。”
九公主双颊又泛起一丝红晕,低下眼眸,问道:“你在黄氏的房间里是怎么看出来她一定会逃出客栈的?”
唐易淡淡一笑:“她好歹也是悦来客栈的老板娘,房间里怎么可能全是些寻常物件?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她把不寻常的物件全都藏了起来。至于藏在了哪里,我倒想问一问你。”
“好啊,你这是考起本宫……本公子来了。”九公主的目光渐渐变得悠长起来,仿佛穿过了整条大街,贯穿东西。
良久,九公主才收回目光,语气中尽是藏不住的得意:“定是被她藏在被子里的。因为自我们敲门到她让我们进来,也不过数息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是不可能做到毫无声息地把包裹藏在床以外的地方并回到床上的。”
“不错,而且她明明就坐在床上,蚕丝被却颇为凌乱,不论是久居闺中的女子,亦或是主人待客,都不可能让这种事出现,所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她的蚕丝被下藏的有东西,并且是已经来不及收到别处的东西。”
此时各处商铺早已开张,此伏彼起的吆喝声、各处小吃的香气,随着一缕缕秋风荡漾在二人身边。
“唐易!”九公主似是欲言又止。
“嗯?”唐易等着下文,可是并没有下文。
“辣当家是什么?”九公主突然问道,就像是没来由的一句话一样。
唐易顺着九公主的目光望去,顿时眼前一亮:“啊,是辣当家!它是京城最有名的辣条店,今天让我给碰上了,我一定要买一包!”
“辣条是什么?”
“哦,忘了告诉你,这辣条正是近来坊间各地极为流行的小吃之一,你好不容易处来一趟,不吃上一回可是要抱憾终身的。”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辣当家的店铺,唐易摆出一副流连忘返的神色引逗着九公主:“不想尝尝么?”
九公主略一犹豫,问道:“辣么?”
店里的伙计听了,心中一阵不快,插嘴道:“这位公子瞧您说的,辣条辣条,它不辣还能叫辣条吗?”
九公主倒没理会那伙计的话,只对唐易说道:“那我不吃了。”
“那行。”唐易掏出五枚大周通宝,对着店里的伙计笑嘻嘻地说道:“伙计,来一包辣条!”
“好嘞!”
唐易猛吸了一口辣当家店铺的那股香辣味,又流露出及其享受的表情来:“吃着京城辣当家的辣条,再喝上一口我唐某人腰间的老陈醋,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说话间,辣当家的伙计已经把辣条包好递给了唐易,二人没走几步,九公主便打趣道:“真不知你是喜欢这世间百味,还是喜欢你腰间葫芦里的老陈醋了。”
虽然面前摆着这么一个奇诡莫辨的迷案,却并没有影响到唐易的心情。
唐易捧着一袋辣当家一路边走边吃,回到了悦来客栈,进门时暗自瞥了一眼九公主手中那串只剩下三颗拔丝山楂的冰糖葫芦,不禁暗自好笑。
九公主浑然没有注意到唐易的目光,一进门便看见了坐在大厅柜台后无所事事的萤蝶,萤蝶也像是感受到自家主子一样,抬头看向了九公主。
“公子,你可算是回来啦!”萤蝶脸上的无聊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溢于言表的欢喜。
九公主微微颔首:“萤蝶,我们上楼去。”
趁着三人上楼的功夫,九公主出言讲解道:“楼梯南面是天字号房间,北面则是地字号房间。天涯镖局大当家体恤镖人,便将唯一有暖气的那间二楼最南面的天字一号房分给了感了风寒的李独,自己和其余四位守夜人则将细软放在了相邻的几个房间,剩余的几十个镖人则下榻在其余的房间。”
“这样可以让手下的镖师们心怀感激。”唐易点了点头。
“这便是案发现场,天涯镖局大当家的房间。”说话间九公主已经领着唐易来到了南面第二间房。萤蝶抢着走上前来,打开了天字二号间的门锁。
房间内窗门紧锁,昏暗无比,唐易径直走到窗前,打开了窗锁——窗外的阳光一下子闯了进来,直扑到了门口,映出了半空中幽幽的点点浮尘。
房间正中间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四面各有一张圆凳。南面贴墙放着一张床,帷帐仍是敞开的模样,枕头没有被压到过的痕迹,床边倒是有些许凹陷,仿佛床上之人是在唐易三人来到房间后才起身离开一样。北面的墙上则挂着一幅几乎占了整面墙的三分之一的千灯奔月图。房屋的四角各放着一盆菊花,只可惜多日来未曾有人照料,早已枯萎。
九公主见唐易径直向那副千灯奔月图走去,便檀口微张,曼声道:“此画墨色淋漓,布局严谨,线条流畅,形神兼备,乍一看,颇有前朝唐解元的风采,实则为本朝文人仿作。此画虽不及唐解元笔下丹青的浑然如意,也的确堪称精妙了。”
“哦?你竟对唐伯虎的画如此熟悉?”唐易眼中颇为讶异,却始终没将目光离开那副画,反而连手也摸了上去。
九公主颇为得意得扬起下巴:“那是自然,我在宫中……”
“咯噔——”唐易手上稍稍用劲,只见画框内的千灯奔月图蓦地翻了进去,露出一个镶嵌在画框背面的五寸大小的木箱子。
一时间九公主也忘了说话,手中那串只剩一颗的冰糖葫芦掉在了地上,身旁的萤蝶也吃惊地长大了嘴。
唐易带上唐飞送给自己的鹿皮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盒。
空的?
“我来之前都有谁来过这里?”
九公主脸上亦是一片愕然:“你来之前一直是李侍卫守在这里,李侍卫去动身江南省后,钥匙也已制好,便无人看守了。”
“钥匙?”
九公主向唐易走了过来:“玉玺被盗后,我便命宫里的锁匠打造了两把独一无二的锁,分别锁住了房门和窗户。”
唐易又随即检查了一遍窗户和房门,都未发现受损的痕迹,不禁又陷入了沉思。
“唐易你看,房梁上是不是麻绳?”九公主望着顶上房梁问道。
唐易闻言也抬起了头,见那房梁的正中央位置,正是垂下了半截麻绳,直指房间正中央的桌子。
“我上去看看!”唐易说罢,身体一轻,便攀上了房梁。
唐易端详了片刻,只见绳子两段切口整齐,均似利刃所致,紧绑在房梁上的一段麻绳也有明显的重物挤压过的痕迹。
“可有什么发现?”九公主问道。
唐易飞身落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道:“凶手应是提前买通了客栈老板,早早携带私自仿制的玉玺潜伏在房梁之上,待房间里突然陷入黑暗之时,割断绳索落在桌子上,更换真假玉玺,并将真玉玺抛给了混入镖局的同伙。”
“可真玉玺又被藏在哪里了?”九公主看着身边的空木盒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