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成飞身跨上杨将军的坐骑,打马与十八黑骑汇合,一路东突西闯,所向披靡,缓缓向北杀去。
胡人大军之中,再无赵子成一合之敌。不多时便已从西南面破阵而出,再向西逃一阵,发现身后已无追兵,这才掉头向南奔去。
待回到运粮车队处,众人瞧见粮食尚在,皆松了口气。赵子成连忙卸下早已昏迷的杨叶老将军,给他灌了口水,杨老将军这才悠悠转醒。
杨老将军睁眼瞧见四周皆是周朝人,微微点头“好一个少年英雄……”话还没说完,五内顿时痛如刀绞,这才意识到自己胸腹早已被敌所伤,立时剧烈咳嗽起来。
“杨将军!”众人纷纷叫道,投来关切的目光。
赵子成托起杨叶将军后心,问道:“杨将军,您不要紧吧?”
杨叶老将军摇摇头,“我胸腹受到重创,伤及五内,怕是活不长了。”
杨叶自少年成名,忠肝义胆,武艺超群,不论是在朝在野颇受人敬重,就连当朝皇帝也对其颇为尊敬,对习武之人来说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楷模。
当众人听见这番话,心中无不动容,悲戚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轰地一声,像是提前演练过的,运粮商队的所有成员齐刷刷地跪在了杨将军面前。
“我只怕此刻已是回光返照,时间宝贵,所以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要多话。”杨叶老将军镇定自若,像是回光返照的那位老人和自己毫无干系一样。
众人见他此番模样,更是悲不自胜,眼眶盈盈,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们皆是顺平侯之后,赵家枪的传人?”杨将军声若钟吕,听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赵子成强忍泪水,“我乃蜀汉顺平侯第九世孙,赵家枪传人,赵子成。”
“轰隆!”天边一道闪电划过,接着响起了一声雷鸣。
“好,好,好!”杨将军连说了三个好字,又调息片刻,才接着道:“赵家后人世代忠良,我欣慰之至,大事可脱矣……”
杨叶老将军说着,从胸甲里掏出一块满是鲜血的虎符,“我杨叶身为镇北大将军,枉受隆恩,一时糊涂,让北胡奸计得逞,丢掉了大周世代镇守的狼居胥山……我愧对圣上……愧对历代先皇啊!”
赵子成含泪叫了句:“杨将军!”剩下的话却哽在喉头,再也说不下去。
“你拿着这枚虎符……收拢狼居胥关残兵,替我挡住胡人……万不可……万不可将我国大好河山,拱手……拱手送于他人!”杨将军说完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赵子成大吃一惊:“杨将军,此事万万不可!”
杨叶摇了摇头,气息微弱,用几不可查的声音说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此事你莫要推辞下去了,若被北胡取了雁门关,山阴、山阳、河西、河北四省将无险可守,北胡必然兵临禹京城……到时候大半个中原将尽数落入胡人之手……那便是你的责任……那时再想收复河山,便难了……”
赵子成心如刀绞,颤抖着右手接下了虎符:“我,答应您!”
“如此一来,我亦能稍稍安心了。”杨叶将军点头,又笑道:“没想到我替圣上找赵家枪传人,找了大半辈子……如今垂死竟能遇见……此生再无憾事!”
“还有一句话,你须谨记于心……”
“什么话?”
杨叶老将军躺在赵子成的怀里,用仅存的半口气,喊出了贯穿整个后世的那句话:
“三军可夺帅,将士不可夺气也!”
关外古道,电闪雷鸣,却压不住那声肝肠寸断的“杨将军”。
赵子成压住心中悲痛,派遣十八黑骑各处招揽。一夜之间,借手中虎符收拢了被打散的狼居胥守军共计一千六百余人。赵子成心知事不可为,暗自摇头,带兵往雁门关奔去。
赵子成率军来到雁门关前,高举手中狼居胥大营虎的虎符,与城头守军所问之事对答如流,这才带领残兵顺利进城。
入了城,赵子成这才得知,原来雁门关守将听闻杨老将军兵败,吓得肝胆欲裂,连夜出逃。结果原本想逃却不敢逃的,见别想逃自己也想逃的,本来不想逃却架不住怂恿的,全都逃了出去。原本雁门关五千守军,如今已不足一千五百人。
赵子成给气笑了,一边巡视着聊胜于无的城防,一边问身后的哨长:“别人都逃走了,那你为什么不逃?”
那哨长搔着后脑勺,脸上颇为尴尬“没面子呗!就这么回去了,将来怎么在村儿里抬得起头诶!”
“那你手下的弟兄们是怎么想的?”
“那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您说是吧?我估摸着没准有的和我一样,有的兴许是想跑还没跑的。”
赵子成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那哨长笑笑,“我叫陈彪。”
“陈彪,好名字啊。”赵子成见陈彪笑笑没说话,问道:“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输给胡人?”
陈彪顿时皱起了他那卧蚕眉“其实我心里也迷糊。你要说他们比我们厉害?听说胡人确实比我们强壮,可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抗一个脑袋,胡马吃的也是和我们军马一样的干草,就是强又能强到哪去?可我们还是输了!”
“想当营长吗”赵子成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顿时弄得陈彪手足无措起来。
“这这、你这……不是,赵将军,我长这么大从来没领过这么多人,就当过一个哨长,还是才升的……”
“别扯那些没用的,我就问你想不想当营长!”赵子成不耐烦了。
陈彪嘿嘿笑道:“我当然想啊,升官谁不想!”又撇着嘴道:“就是万一当上了个营长,威风是威风了,可一千人的性命也就攥在了你的手里,这一不留神没攥好,把这一千人给搭进去了,那罪过可就大咯!”
赵子成突然爆喝一声:“传令下去,三军肃正,校场集合!”
“是!”陈彪顿时昂首挺胸,双目正视前方,像换了个人一样。
赵子成看着陈彪的背影,暗自点了点头,往校场去了。
雁门关内早已没了营长,哨长也逃了大半,这次集结倒费了一番功夫。好在三军集结完毕,倒还勉强算个军队的样子,起码不至于东倒西歪。
集结完全军,清点人数,共三千一百余人。赵子成便分设三十个擂台,命他们比武,重新编制军队。夺得前三名者为营长,前三十名者为哨长,前三百名者为伍长。
军人讲究一招制敌,因此行伍中的比武,打得也快。擂台赛很快便分出了胜负,夺得官职者多半为狼居胥大营的散兵。至于前三名,一个叫司马良,一个叫吴山,一个是赵子成的老熟人,陈彪。
赵子成对胜出的前三名各敬了一碗酒,下令道:“我不管你们以前如何,不管你们上面有什么靠山!在我这里,一切都是零!从今日起,这三位便是你们的营长。有不服气的,尽管来找我,有闹事的,军法处置!”
赵子成天生一副好嗓门,吼起来整个校场都得抖三抖,下面的士兵自是不敢有什么异议。
“司马良!即日起担任雁门关一营长!”
“司马良领命!”
“陈彪!即日起担任雁门关二营长!”
“是!”
“吴山!即日起担任雁门关三营长!”
“遵命!”
赵子成走下帅台,一排排的巡视着新编成的军队,边走边说道:“大家伙能够留下来,为的是什么?上阵杀敌?狗屁!为的是面子,为的是张脸,一张能让妻儿老母在村子里抬得起头的老脸!”
赵子成环顾左右,全是一张张不敢抬起头的脸。
“这没什么不对!不过要我看,大伙能留下来,是为了选个死法,选一个自己能够做主的死法!大丈夫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远比那些窝窝囊囊地,只能死在家里的逃兵可要强得多了!”赵子成又说道。
“什么是胡人啊?都说他们的骑兵厉害,他们是人比咱们多了两条胳膊,还是马比咱们多长了四条腿?老子就不信这个邪!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胡人也是人养的,肉长的,一枪进去也要穿个窟窿!”
陈彪一听这话,顿时两眼冒光,跟打了鸡血似的“赵将军说得对!都是两个肩膀抗一个脑袋,谁怕谁啊!大不了一命换一命!杀一个不赔,杀两个净赚!”
他这句话顿时引起了狼居胥关守军的共鸣。那些人在狼居胥山稀里糊涂的吃了败仗,心中本就压着一口气,听见二营长喊出这话,便山呼般应和道:“杀一个不赔!杀两个净赚!”
一瞬间,这句话燃爆了整个校场。
那晚赵子成把杨叶老将救走后,阿尔真织精神萎靡,又恰逢大雨,竟大病了一场,无奈之下只好让北胡大将耶律青代理军务。
可耶律青生性谨慎,从不轻易冒进,况且当下南周的杨叶生死未明,休整了足足三日。见敌军未有动静,再加上阿尔真织的小侄子阿尔脱的软磨硬泡,这才命阿尔脱率一万骑兵作为先锋,去试探敌军虚实。临行前耶律青再三委婉叮嘱,此行以试探为主,克敌为次。
可惜阿尔脱年轻气盛,一心只想着一战成名,被大可汗封为“巴图鲁”。在这样的情况下,阿尔脱通常听不出任何委婉话中的另一层意思。
阿尔脱率军行至雁门关前,见城头旌旗飘飘,守军寥寥,便笑着对左右说道:“连人都不见几个,这便是南周第一雄关了吗!”
阿尔脱还未至雁门关时,早有探马来报,雁门关守军听说杨叶战败,原来的五千守军已逃亡至不足一半。阿尔脱当场便笑骂周朝人胆小如鼠,如今关前一见,更是让人深信不疑。
“关内守将是谁,还不快快出城献降!如若不然,等我二十万大军压境,定要屠尽雁门关所有活物!”
关外大军压境,关内守军得到消息后,在对于应对策略出了分歧。三个营长一致认为敌众我寡,当据城而守,不可轻易出城,赵子成却坚持出城迎敌,主张出奇制胜。赵子成眼见意见达不成统一,只好与十八黑骑简单商议后独自出城。
雁门关的城门开了。
一员周朝大将从门洞里走了出来。
阿尔脱见关内只有一人迎来,连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仍是一人,只见那人腰上挂剑,手里握枪,胯下白马,身披战甲——端的是英姿勃发,气势雄雄。
剑是什么剑?绝世青釭剑!
枪是什么枪?龙胆亮银枪!
马是什么马?神风的卢马!
人是什么人?白袍银甲人!
来将于城门十丈处勒住宝马,把长枪一竖,直嵌入土中寸余。
阿尔脱强笑道:“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何人?你们怎的就你一个出来了?是雁门关的人都走光了么?”
来人不急不缓地高声叫道:“我乃常山赵子成,可敢有人与我决死战?!”
阿尔脱对身后将士喊道:“听见了没?你们谁有兴趣和他玩玩?”
“末将愿往!”阿尔脱身后一胡将抱拳道。
阿尔脱点头,“快去快回。”
“是!”那员胡将话音落地,连人带马已然窜出去老远。
怪不得这员胡将第一个应战,原来他使的也是长枪。
一眨眼,两杆长枪已然接上,只可惜待到双马错开,那员胡将已然气绝落马。
阿尔脱大吃一惊,不等他开口,身后一员大将已然飞马而出。
这人手持一杆三尖两刃刀,刀尖寒光凛凛,扬起一股寒风向赵子成迎面扑来。
赵子成挑起龙胆亮银枪迎了上去,只听砰的一声,火花四溅。
“好!”阿尔脱拊掌喊道。
那杆三尖两刃刀来得甚急,第二招已刺向赵子成双眼。只见赵子成把头一歪,枪杆横来挡住了刀刃,双臂往上一抬,一把格开胡将的三尖两刃刀。
赵子成顺手挥起长枪,兜头劈下,却被胡将连忙竖起双尖两刃刀格住,砰的一声,又是火星飞溅。
“刺——啦——”
亮银枪尖顺着刀柄急速划下,带起一道长长的火星,只听赵子成大喝一声:“撒手!”那胡将的兵刃便应声落地!
赵子成抽出腰间青釭剑,划向了胡将的脖子——“噗!”
那员胡将的人头滚落在地,一黑一白两匹战马也在此刻全然错开。
赵子成掉转马头,舞了朵枪花,大声喝道:“我乃常山赵子成,谁敢与我决死站!”
话音未落,只见胡人军中又杀出一将,手中双锤一碰,发出一记闷雷:“我乃金兀豹,前来取你狗命!”
赵子成迎将上去,不到一合,又将其刺于马下。
胡人军中一连又出三将,皆无赵子成一合之敌。赵子成哈哈大笑“我乃常山赵子成,谁敢与我决死战!”
阿尔脱气得双眼通红,可能是平日里戏文看得多了,入了魔障,竟喊道:“哇——呀呀呀呀!真是气煞我也!好你个赵子成,连斩我六员大将,我岂能饶你!冲锋!冲锋!冲锋!”
阿尔脱话音刚起,突然从雁门关内飞出一十八名骑兵,黑甲黑马,背负长弓,腰挂弧刀,手提长枪,杀将出来!
雁门关下,顿时金鼓齐鸣,号角声、喊杀声,彻底连天。雁门关前地势险要,一万人马根本铺展不开,一十八骑更是如入无人之境,天神下凡。
赵子成见敌军气势稍挫,拔出腰间青釭剑,剑指苍天,也杀入敌阵。
就在此时,关内三千守军尽出,一举击退了敌人的前军。
前军溃败,后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没收到命令也不敢动啊。中间的人却看着眼前的溃败干着急,想退又退不了,倒是被踩死不少。
后面的人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突然瞧见主将阿尔脱将军的帅旗倒了,这哪还得了?赶紧往回跑就对了。于是这一万胡骑说败便败,只剩三千人回到了北胡大营之中。
战后统计发现,雁门关守军共折损不足百人,竟歼敌三千七百余人,竟有将近半数死伤是由胡人竞相踩踏造成的。
暂且按下这些,却说雁门关守军大胜而归,士气空前高涨,底下将士自是不必言说,单是三位营长就对这位少年将军佩服得五体投地。
赵子成推掉了所有人的崇拜,却义正言辞地警告所有的将士们:“这一仗我是要你们牢牢记住:三军可以夺帅,将士不可夺气也!”
众将士连连称是,还是把赵子成给簇拥上了城楼。
赵子成再一次登上城楼,同将士们一起看向关外。赵子成顿时感觉关外的高山格外的挺拔,一时豪气冲天,深吸了口气,向着关外群山喝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