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国人尚武,这是废话。世人皆尚武。
在这样一个自上古以来就充盈着天地灵气的世间生存,有一身高深的修为傍身总是令人放心的。但修行的方向各国各地却是不尽相同。
月国人擅锻器,北境部落擅灵祭,而启国人只是纯粹的喜欢各种修行路子。只要能提高境界什么功法,术诀不是学呢?
但这般穷极灵武的启国却并没有放弃传统的通识教育。
经义可以教育学子为人端正厚德之理。品行不端者,修为再高也只是作乱世间的祸害。数理可以明天地万物运行之律,帮助理解天地灵气与功法的本质,甚至有助于境界的提升。史则培养家国情怀,明悟人族大义,筑人道根基。
陶冶知是这套理论的坚定支持者。
他虽然早些年机缘到了,侥幸得入炼气境的境地,初窥见了修行界的风采。可到底是天资有限,随着年岁的增长,终是没勘破御灵境的门槛,一生大概止步于炼气境后期了。
一个炼气境在世俗眼中也许是跨越仙人之别的修行中人,可在真正的修行界中呢,放到大门大派中,也不过一个小小的看门卒子。
所以陶冶知也知晓自己仙路无门,早早得做了一个小县城边上的乡学指导年幼学子修行的先生。
他曾经的一位同窗好友受人蛊惑坠入邪道,在被巡灵司捉了斩首示众的时候,那双嗜血疯狂的血红双眼陶冶知毕生难忘。
他自此立誓,教导门下弟子时不能同恩师一般,仅指点修行功法,务以正心明性为先。若教出邪修弟子,哪怕殒身碎骨,拼尽余生之力也要清理门户。
当然,陶先生的这等宏愿自是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自而立之年开始教书,如今天命之岁,经过他手下的弟子足有千人之数,真正感气的不过数十人。而炼气成功的,更是止得二三人,且这几人也不过寂然无声的平平之辈,也没见长成什么盖世邪魔。
但这也不妨碍他秉持育人为本的理念。也难怪很多人都说陶先生自骨子里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儒生。
休沐结束后开学的第一日,启灵斋内。
陶先生仔细地理了理身上的灰布长衫,浇上一些净水,慢条斯理地用梁穗笤帚扫净斋内的每一块青石方砖的尘土,掸了掸平日里学子跪坐的蒲团。
一切整理妥当后,望着还未天明的蓝灰天际,陶先生也是准备开门等着附近几个村庄的学生来进学。
红木门板刚拉开一条缝隙,陶冶知就瞅见一个往日里毛毛躁躁的愣头小子提着书袋,背着个窄长的木匣子堵在门口。
灵青知道陶先生往往会在大家来学堂之前就先来视察一番情况,所以一大清早就在启灵斋守着陶先生。支楞着耳朵,刚听见门边的声响,就激动地窜到了跟前。
见到陶先生,他先是涨红了脸,有些迫不及待的张了张嘴就要问心气的事。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压着急躁的性子,恭敬地作揖弯腰行礼道:
“学生灵青见过陶先生。”
陶冶知看着灵青满意地点了点头回礼。对于这个学生的性子他也是知晓得,本性不坏,学习也算态度认真,喜欢些志怪故事,一心想踏上仙途。幸而感气,可三年炼气不得,而寻常的经义术算也是一窍不通,蠢笨的很。
平日里他可不会勤勉到如此之早就在门口候着,想来也是有些问题要请教才这般积极。
“灵青,你可是有什么需要解惑的吗?”
听到陶先生猜到了自己的来意,灵青也就开门见山了。
“陶先生,我炼出心气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催生,我听您讲过,不知您可有法子。”
陶先生一直抚摸着精致小山羊胡的手忽地一顿,双眼发直,嘴巴微张,云淡风轻的脸上尽显错愕。
只有炼气境的他自然不算是天才,也是未提前修出御灵境才有的灵识,不能主动侵入灵青心口查探心气灵种。
可看着灵青高兴的模样,作出认真听讲的架势,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一抹刺目的金黄色阳光正好此时从地平线上照射到灵青的身后,看着在光明中洋溢着笑容的灵青,陶冶知一时有些失神。
“相期养心气,弥天浩无疆。不曾想我竟还能有机会教出有机会踏入御灵境的弟子”①他这般喃喃自语道。
又想起自己平庸的修行经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感慨着命运是何其的玄妙。自己一生求而不能的境界对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农家小子来说却只是早晚之事。
也罢,尽好领路人的责任就好吧!希望这孩子以后不会同我那好友一样走上歧途就好。
他眼神数闪,心中已是有了定数。对着门前的灵气轻轻一招手,双手负在身后,转身回了斋内。
“你且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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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周边诸多部落都严禁族人踏足的禁忌之地。
呼啸的狂风,白雪皑皑的空旷原野,一个清瘦的蓝色人影缓缓踱步在这除风雪外孤寞无声,寒霜彻骨的冰天雪地中。
散发着幽蓝光辉的淡淡灵力薄膜将他周身上下包裹地严严实实,不论是来势汹汹的风还是阴冷直抵骨髓的雪,在触及灵力薄膜后都消弭于无形。
踩在寸许厚的地面积雪上,没有发出一丝嘎吱的踩雪声,也未在雪地上留下半分足迹。就这般安静的行着,似不愿打搅天地间的安宁。
林道平无奈地瞅着平托在右手上,转的和陀螺一样的八卦玉石,环顾了四周光秃秃,白茫茫的雪原。长呼出一口升腾着热量的白色水雾,水汽在这充溢着严寒的冰冻雪国中一下化作了颗颗细碎的冰晶,夹杂在遮蔽视线的漫天风雪里飘向不知名的深远处。
一声饱含忧郁的呢喃自语在咆哮着的暴雪中幽幽响起。
“呵,早知道南离那边的任务就先拖着了。谁曾想刚在东境跑完腿,又会被言师叔捉来北境送信呢?
我可真是够惨的啊。
这觅因果索机缘的‘问天’也没法子用了。言师叔的这位故人还真是和他说的一样,在天机命势上造诣独到啊。”
这片风雪诡异的很。表面上与北境常见的连年大雪毫无差异,可其实不仅观察探知的灵识会被受限于身前二、三尺处,连无处不在的自然天地灵气也不见踪影,只模糊地感应到其中暗藏的汹涌杀机。
而且类似卜算之类的因果道术也失去了功效,仿若这方天地就是一座浑然天成的灵机大阵。
不过他还是能凭着怀中的信物大致感应到前进的方位。又不知走过了多久,走了多远,刮着风雪渐渐小了起来。
一座由金色砖瓦堆砌而成的通天巨塔出现在了视野中,塔外是盘旋着层层叠叠而上的螺旋状阶梯,也是通向了刺破云端的高处。
说来也怪,这么高的建筑即使隔着风雪也应该能看见模糊的景象,方才走了那么久却是一点迹象也没有。
不过林道平没有露出诧异的神色,只是维持着原来的速度缓缓的向高塔靠近。
“来人止步,擅闯杀无赦!”
地上的积雪竟是卷起了两个白色龙卷。待到风息消散,两个身高三丈,手持巨枪,面色肃穆的雪巨人左右而立。两枪交错,拦住了林道平前行的脚步。
林道平目测了一下自己和高塔的距离,心里暗自琢磨着。那位前辈应该就在塔里,应该听得见自己讲话,自己也就不用劳心劳力的进去说了吧。
汇聚灵力于喉舌之间,温和平淡的声音扩散而出。
“晚辈林道平,奉家师之命前来。还望景前辈通融一番。”
两个雪巨人毫无反应,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林道平纳闷着想,那前辈难道要自己挑翻了这两个伪通玄境的守卫闯进去?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也顶不住啊。
一颗火流星自金色高塔不远处的天空急速落下,“轰”的一声砸落在了皑皑雪地之中,竟是一团熊熊燃烧的金色烈焰。
球形的火焰缓缓收拢,显现出一个身体婀娜的女子形态。
燃着金色火焰的鸟形耳坠,点缀在额间的明亮火焰纹路,酒红色的披肩长发配上一双威势慑人的赤红色双瞳,林道平看的出神。
真和师叔说的一样,是一个火焰一般的女子。
那女子轻轻挥舞了握在右手间刻满神秘灵纹符号的淡金长柄权杖,两个雪巨人屈膝行礼,而后随风飘散而去。
瞳孔微亮,神色不怒自威。
“言一那家伙叫你来干什么?”
真人在前,林道平也是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从怀中掏出一根仿佛在燃烧着火红色翎羽,其上根根红色的毛发像是要滴落的火焰,双手拱在身前。
“言师叔传话,凰鸟出世之日已至,还望大祭司明鉴。”
那女子嘴唇微勾。
“呵,明明是他的弟子,却一口一个师叔,真是有意思。
还有,我北境的事还轮不到他量天阁插嘴。
滚回去!”
随着怒声落下,风雪又骤然加急,吹得林道平都站不住脚,踉跄栽倒在地,连续往后滚了几个跟头。
仓皇地爬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积雪,林道平依旧是低着身子,谦卑地行礼。
“我同师尊之间所用称谓不劳景前辈费心。
另外,言师叔让我来也只是通报一声。天机已至,不是这世间之人可阻挡的。
就是景前辈这般通晓天道的仙灵境强者自也知道天命不可违。”
没有一点征召,前一刻还汹涌的狂风暴雪突然就像不存在一样齐齐消失了。
天地平静地只剩下了一地的白,和一撮蓝和一簇醒目的红。
火红的女子缓缓地闭紧威严的双目,似忧伤似悲愁的长叹。
“终于,这一天还是到了吗?”
①.范仲淹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