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洲,你总问,我最想去的地方是哪?我总说,大海。其实还有后半句你不知道,我想去的是大海里最深的地方,成为一只鱼,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原因。以后,只有那七秒钟会让我想起你,但,是我成为鱼后的每个七秒,而那些悲伤终于要沉入海底了。
别等我了。
2019年2月14日。
黑色外皮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那,像是被水浸泡过。纸上的字早已模糊不清了。
桌上的玫瑰已经枯萎了,琉璃色花瓶中的水却是清澈透明。
陆洲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又是那个梦,他抱着玫瑰,她笑着纵身一跃,钻进了海里,不见了踪影。
他惊恐地睁开双眼,额头上是密密的汗珠,眼角的泪水未干。
昭昭,如果我告诉你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只是个谎言,你还会回来吗?
陆洲起身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今天刚好是昭昭最喜欢晴天。
风透过窗户钻了进来,吹得纸张发出“簌簌”的声音。一页又一页,都是她曾经历过的黑暗。
1999年7月。
“你好,我是五岁的宋昭昭。”
“你好,我是五岁的陆洲。”
“你说这两孩子,还真是人小鬼大,比我们大人还弄得正式。”南夏看着自己两个奶娃娃十分官方的在握手,笑得咧不开嘴。
“这个是我们自己做的豆腐,您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林惠显得有些难为情。
南夏余光中看到了大红色布袋里是许多个扎起来的白色的塑料袋。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豆腐不仅健康还卫生,比外面买的好多了。”
陆洲好奇地看了南夏一眼,又迅速转移了视线。
“你们喜欢就好。”林惠松了口气,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
“我叫南夏,叫我小夏就可以了,以后有事没事多来家里坐坐。”住在小区里这么久,难得有个这么热心的邻居。
“我叫林惠,你叫我老林就好了。”
“好嘞。”南夏应着。
按理来说,林惠和自己应该是差不多年岁。可那双手却是黝黑粗大,手背上还有些疤痕,眼角也有了些皱纹。她穿着件白色的衬衣,说是白色,其实有些泛黄了,边角依旧平整。眸子里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一旁的昭昭扎着双马尾,倒像只麋鹿,南夏对上昭昭的眼,昭昭并没有躲避,反而有些炽热。
这孩子也着实讨人喜欢。
“那我们就先走了,还有几户邻居也要去拜访下。”林惠说道。
“妈妈,可以让昭昭在我家玩吗?”陆洲小手拉着南夏的手,轻轻的摇晃着。
“那你得先问问昭昭和昭昭妈妈同不同意。”这孩子今天倒是挺积极。
“妈妈可以吗?”宋昭昭抬起小脑袋,露出了几颗小白牙。
“好,那你要乖。妈妈吃晚饭来接你。”林惠也希望女儿能够快点融入到新环境里。
一打开门,陆洲就抱着小板凳直奔冰箱,小脚踩在板凳上,用力地踮起脚尖。
“昭昭这都是我喜欢吃的,都给你。”陆洲把零食都摆在茶几上。
昭昭咽了口口水,却不伸手去拿。
南夏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现在就开始忙着讨好媳妇呢?
“昭昭,你想吃什么就自己拿,在阿姨家不要客气,就当自己家里。”南夏把包摘下挂在门后,“冰激凌每人只能吃一盒哦,吃多了会感冒的。”
陆洲撕开旺旺雪饼的包装袋递给昭昭。
昭昭接过,只从包装袋里里拿了一块,又递给了陆洲。
两个人咬了一口,看着对方,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笑声。
“昭昭你的家会一直在这里吗?”陆洲可不想第一天交到的新朋友,以后就见不到了。
“嗯。”宋昭昭点了点头,“妈妈说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这里是舅舅的房子,舅舅去世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你原来的家在哪?”陆洲问道。
“原来的家,有一座座的山,好高好高。还有河,可以捉小鱼。”宋昭昭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那你以后能带我去那里玩吗?”
“好啊。”提到这,昭昭似乎有些不开心了,听妈妈说,以后他们要很久很久才能回去了。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是小猪。盖章。”
二十五岁的陆洲看着五岁的宋昭昭,那个眼里有星星的女孩,后来却躲进了黑暗里,看不到希望。
说好的要一起去你的家乡看看,你却食言了。
陆洲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明明她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
陆洲:“我在星星幼稚园上大班,你在哪个幼稚园。”
“我还没有上学,妈妈说要等到九月份我才能去上学。”昭昭还没上过学,但已经认识很多字了。村里上了高年级的小哥哥小姐姐一有空就像模像样当起了小老师给他们上课,“上学好玩吗?”
“好玩,那里有好多小朋友。还有玩具,老师还会教我们唱歌。”
陆洲站了起来,手背到身后,左右摇晃着身子:“采蘑菇的小姑娘
背着一个大竹筐,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森林和山冈,她采的蘑菇最多,多得像那星星数不清,她采的蘑菇最大,大得像那小伞装满筐……”
唱完陆洲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脸红扑扑的。
昭昭用力地拍着手掌,竖起了大拇指:“你真厉害。”这是林惠教她的,要学会夸奖和鼓励自己的朋友。
南夏系上围裙准备做饭:“昭昭,在阿姨家吃饭好不好。”
“谢谢阿姨,我要等爸爸一起回家吃饭。”宋昭昭摇着头,像个拨浪鼓一般。
不一会儿,林惠就来了。
林惠:“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洲洲平时在家总是一个人玩,刚好和昭昭有个伴。我也喜欢闺女,听话不闹腾。”
南夏断不会想到,阅人无数的她,也会“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说她“听话”,那真是太看得起她宋昭昭了。
“阿姨,再见。”
回到这个“家”里,宋昭昭坐在椅子上,晃动着一双小短腿,小手托着下巴,环顾着四周。
妈妈说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了,她撅着嘴巴。这里是要比他们原来的家里大多了,但房子里有“怪怪”的味道,没有电视,没有洲洲家里那个叫“冰箱”的东西。这里的小朋友都被关在家里了,不像他们村子,每个小朋友家里的门都是开着的。妈妈还一直告诉她不能随便去别人家里。
“昭昭,爸爸回来啦。”
宋建国一把举起扑向怀中的宋昭昭:“爸爸身上都是灰,不要蹭上来,弄脏衣服了。”
宋建国比林惠大了整整十岁,他们这门亲事是家里人包办的,但好在两人也算是两情相悦。
“爸爸,你长白胡子了。”宋昭昭用圆乎乎的小手拈住那根格外明显的白色胡须。
“爸爸老咯,昭昭要快点长大。”宋建国笑呵呵地看着女儿,“你去帮你妈妈拿碗筷,爸爸换件衣服。”
“老宋,过两天我也去找份工作。”林惠把碗里的肉沫都挑出来夹给了宋建国和昭昭。
“你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上哪找去。我再多做份工,也能养活你们娘俩。”他一直在城里打工,过年才能回去一趟,现在终于是一家人团聚了,“你跟昭昭吃肉,我们老板经常请客,我能吃上肉,你多吃点你都瘦了。”
“下半年昭昭就要上学了,这里学费可不比村里,我们吃点苦没关系,不能苦了孩子。”
“妈妈,我能吃苦的。”宋昭昭一脸天真。
“是,昭昭最厉害了。”林惠哭笑不得。
远方,夕阳红透了半边天,高处的烟囱冒出灰黑色的浓烟,偶尔飞过几只不知名的鸟。街上多是的骑着自行车,将公文包挂在车把手上的男男女女。踏进小区楼道,你就能闻到空气中飘着的各家各户的饭香味。
“今天楼上搬来户新人家,还给我们送来了自己手工做的豆腐。还有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趁着吃饭的间隙,夫妻之间开始讨论起了一天的生活趣事。
“我们家不是都不喜欢吃豆腐吗?”徐斌盛了勺汤。
“人家一番好意,也不好拒绝。赶明儿我拿给爸妈。”
“老爸,我想和昭昭一起上学。”等到下半年他就上一年级了,就不能和她一起读幼稚园了。
“昭昭又是哪个漂亮的小朋友啊?”徐斌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昭昭是楼上新搬来的,比洲洲小几天。听说到现在还没上过学,不过是个挺聪明的孩子”南夏替儿子解释道。
“这就有些难办了,直接插到大班也不知道老师会不会收啊。”徐斌倒是被自己儿子给难住了。
“昭昭可聪明了,我可以教她认字。”陆洲咬着一块肉,嘴里时不时哼两句。
“他们家庭情况应该也不太好,来这里也无依无靠的。能帮的就帮帮人家呗。说不定这可是你未来的儿媳妇。”南夏放下筷子,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
这话一出,陆洲像是听懂了似的,还不好意思地傻笑了起来。
“行,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我们有个同学在洲洲学校里当老师。”
南夏:“洲洲把青菜吃完,不然昭昭就不能跟你一起去上学了。”
陆洲皱着眉头,夹起青菜,没嚼几下就吞了。
南夏狡黠地一笑,看来以后有办法治好陆洲这不爱吃青菜的毛病了。
二十年前的陆洲为了宋昭昭能吃光他最讨厌的青菜,二十年后的陆洲却弄丢了宋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