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三孤此时把精力放在骆半仙的身上，全然不再理会我。若我此时偷袭，他可是要吃闷亏的，但我不会干这种乘人之危的事。楚三孤不是算准了这一点，就是他极度自负。艺高人胆大。这是我从白玉堂那耳闻目睹的真理。
金龙趁隙出手了。他中指伸直，其余四指曲握，使了一件奇怪的兵器。这种兵器的学名叫挝。挝杆六尺，挝头似人手。百晓生赋予它的全称叫“金龙挝”。金龙挝在兵器谱上列第十四位。
楚三孤的剑在兵器谱上没有座次，但是威力却远远超过了金龙挝。他轻如树叶的身法，无限精准的剑法，像被风吹干的露水，倏忽无影，又倏忽出现。
我看出了金龙与楚三孤之间的差距，即便金龙选择偷袭的时机拿捏得相当好。不光是我，骆半仙也看出来了，还有恢复气力的雄阔海，就连蹲在角落里呕吐把胆汁吐了两碗的朴观主都看出来了。
我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起，决定行动。
如果我们不及时行动，这里，这洞窟，可真就成了我们的坟墓。
骆半仙的食指拇指一兜，做出了一个圆圈儿，那是联合出手的信号，也是他的弹指一击。
七彩拂尘现出彩虹的光芒，霸捍的杀拳丝毫没有犹豫，我的金错刀也瞅准良机准备给楚三孤来个三刀六洞……
“楚三孤，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
楚三孤一愕，也许他在想这句话的含义。
正是这一愕，给了我们机会。
楚三孤猝然阖上双目，手中的剑在无边的杀气中震颤。鲜血顺着剑尖滴下。血的源头来自金龙。
金龙拼了一条命，牵制了楚三孤的攻势。雄阔海和朴观主的策应也遏制了楚三孤剑招的施展。但这些还不够，皇甫二十四的惊天一嗓子才是画龙点睛的一笔。
骆半仙就在这绝佳的掩护下，一击得手，点中了楚三孤的壇中穴。骆半仙刚一收指，我就把金错刀架在了楚三孤的脖子上。
楚三孤的牙齿咬出了声音：“你们走得出地牢，走不出天下。”
雄阔海说：“咋的，你小命攥在我们手上，还敢来威胁洒家！”
骆半仙也淡淡道：“我们是走不出天下，但你却未必走得出这个地牢。”
雄阔海说：“对，宰了他。”
楚三孤双目微合，冷冷地望着我们，那森然的风神令我不寒而栗。
我无法纾解郁结在心中那一点疑云，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百晓生到底安的心，他布的什么局，有什么阴谋？说！”
楚三孤一言不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高傲。
“妈的，怂娃你到底说不说？”
雄阔海毫不掩饰对他的反感，爆了粗口。
俗话说：气大伤身，怒能伤肝。生气是和自己过不去，但有的时候愤怒却是必要的，尤其是正义的愤怒。不蒸馒头争口气嘛。
“你以前肯定杀过不少人，今天我就替天行道……”
我打算给他点颜色看看，并不是真的杀他。金错刀一闪，割他的耳朵。
“不，”骆半仙出手如电，扣住了我的手腕，反对说，“杀他无益，留着他还有用。”
我苦笑：“我不是杀他，只是想给他留点记号。”
骆半仙道：“他是不会说的，他知道的只不过比我们多一点，并不知道全部。还是用他来挟制百晓生吧。”
我觉得他说得有理，也就不再坚持。不过为了瓦解他心理上的优势，我故意抖他的老底：“你的缤纷剑法不错。”
楚三孤的瞳孔立即缩成一条缝：“你知道？”
我说：“我还知道是谁教的你缤纷剑法，丹珍子，是不是？”
楚三孤哈哈狂笑，衣衫鼓起，暴喝了一声，一股沛然的真气释放出来。
我随即被震开一丈，惊异道：“你没有被点中……”
骆半仙的眼睛也睁得溜圆，显然他也失算了。
“你疏忽了，我并不只会用剑，”楚三孤冷笑，“我的先天罡气你恐怕还没有领教过吧。”
“先天罡气，缤纷剑法，伤心七绝手，我没有疏忽，我只是没有领教过另外两大绝技。”我话未说完，就被楚三孤打断。
“够了！”
“先天罡气，沈园……你是沈园的徒弟？沈园贼子，我困在这里十五年，你还不放过我。”皇甫二十四张牙舞爪地扑向了楚三孤，嘴里还大放厥词：“哎呀，不要杀我……我要杀了你……不，我是郎中不能杀人……为什么不，该杀的总要杀……”
皇甫二十四有严重人格障碍。在你认为他正常的时候，往往会发疯，当你防范他的时候，他却可能正常。
雄阔海对着他的后脑勺给了他一下。皇甫晕了。他冲到楚三孤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待他清醒过来，我告诉他沈园已经死了。他还不信，目中尽是惊恐。
“我杀了他。”楚三孤淡淡地说。
“据说他是你的师父。”我提醒他。
楚三孤冷哼道：“先生安排我去我才去的，要不然就凭沈园的先天罡气，对我没有足够的吸引力。”
我有意挤兑他：“照你这么说，伤心七绝手和缤纷剑法也是平庸得很。”
楚三孤白了我一眼，不答话。
“你为什么要杀沈园？紫阳真人是你暗算的么？无相之死与你有关么？丹珍子人在哪里？”质问到“丹珍子”，忽然想起楚三孤在华山绝顶说他师父到长安做官的鬼话，敢情丹珍子下场也不会太好，否则何必掩饰呢。掩饰就是谎言的开始。
楚三孤一字一顿道：“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些问题，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都是我杀的。”他发出阴恻的长笑，笑声中充满了骄傲。
我问他：“紫阳真人和田蓑衣[27]是不是你掳走的？”
楚三孤耸耸肩：“很遗憾，告诉你，我对绑架人质不感兴趣。”
皇甫二十四似乎信了：“沈园既是你所杀，倒也死得其所。像他这种背叛别人的人死在自己的徒弟手上，正是报应不爽。楚三孤，看在你帮我杀了沈园的份上，我卖个人情给你，你走吧。”
楚三孤哑然失笑：“你卖个人情给我？好像危在旦夕的是你们……”
皇甫二十四皮笑肉不笑道：“你不走，就会困在这里。”
楚三孤轻蔑道：“笑话，一流的武功又怎么会困在这里？”
皇甫二十四的笑更加凄凉。
“你说对了一半，就算是一流的武功也无济于事，因为这里有一样东西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
我好奇地问他：“是什么？”
“快乐。”
在这世上，每个人都需要快乐，也很喜欢快乐，但这阴森森的洞窟里能有什么快乐？
楚三孤感受到了身体所出现的异样，他居然在笑，笑得灿烂纯真。手舞足蹈，做出了很多奇怪的动作。
“趁药劲还未完全发作，你赶快滚蛋，晚了，可就跑不了了。”
“你……哈哈，你……嘻嘻，下得……什么毒？”
皇甫二十四道：“我给了你快乐，不过，快乐的学名应该叫‘含笑半步癫’才对。”
“你、你，哇呵呵，什么时候，怎么没有察觉……”
“在与我交手之前你已经中了快乐的毒了。”
“不可能，呜呜……”
“你被雄阔海的血溅到了，你知道吗，我早已在雄阔海的身上下了‘含笑半步癫’。”
我看看雄阔海，除了贫血，很正常：“那他怎么没事？”
“因为我已经给他服过解药了。”
楚三孤怒气冲天：“我杀了你！”他刚进一步，身子就一歪，像得了小儿麻痹症似的。
皇甫二十四笑道：“你最好不能再折腾，‘含笑半步癫’虽然发作得慢，但久了一样要人命。”
楚三孤愤恨地剜了皇甫二十四一眼，剑在地上一杵，剑身一弯再反弹。借着反弹的力道，他一跃而起，空中几个折身，出了洞窟。
我举刀冲着他的身影吼道：“慢着，交待完了再走。”
皇甫二十四检查了雄阔海的伤势，给了他的断指消毒，再洒上金创药，用纱布包好。然后，他又验金龙的伤，对骆半仙摇摇头。
骆半仙的呼吸沉重，他对着金龙的尸体哀叹道：“我不该把你带出寂寞县。”
朴观主正要把柳博文的尸体跟金龙的尸体拖到一起。
皇甫二十四突然制止说：“等会。”他把了把柳博文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睑仔细看。
“这不是一具尸体。”
雄阔海说：“怎地？”
“还有救。”皇甫二十四赶快着手抢救，并对朴观主说，“过来帮忙。”
洞窟中的这口千年老井，终年水气缭绕。从井口向里窥视，黑沉沉的深不见底，阴暗潮湿，仿佛有幽灵露齿狞笑。令人毛骨悚然，生怕又闹出啥子鬼来。
“不要小看这口井，它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皇甫二十四隆重向我介绍。
“真的假的？”我表示怀疑，“那金龙你怎么不救？”
“我说的死是指将死未死。金龙死得太彻底了，怎么救哇？”
“柳博文你能救活？”
皇甫二十四竖起了食指：“给我一个时辰。”他说着钻入了井中。
一个时辰就这么干等着，似乎有些浪费时间。
我问骆半仙：“怎么样能走出这里？”
骆半仙指着墙壁道：“你看！”
我莫名其妙：“看什么？”
他点起火折子，照亮了满窟的石壁。窟中的石壁上刻着若干小人的图案，摆着各种各样的造型，姿势很难拿。也许是柔术，我不确定。
“这是什么？”
“走出这里的方法。这种姿势就是你的路线，就算轻功再好，没有路线，你也上不去。”
“楚三孤怎么上得去的？”
“他早已知道了。”
我们仔细模仿石壁上的人物形态，或踩，或翘，或跃。按照动作的连图，施展轻功……我们先出了洞窟，回到了地道中，再互相拽着对方的裤腰带，回到了地面。当然，不是从正门进，是从暗门。
食王府里的死尸已经被清理干净，大口九正怡然自得地张开饕餮大口，将一坛美酒悉数吸尽。吸完后，头后仰，嘴唇微微张开，呼呼地喘着粗气，还在享受着大快朵颐后的余乐。
真正会饮酒的人，不是酒囊饭袋式的一两一两往肚子里灌，得像骆半仙那样去品。有时候骆半仙喝酒，即便是喝四十七碗，也能喝出七十四种不同的味。
我说：“说话算数吗？”
大口气说：“当然。”
我说：“你可以带我去见百晓生么？”
大口九直起身来，目视着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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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田蓑衣：武当派第二代弟子，居于黄龙洞，医术精湛，直追皇甫二十四。后与掌门重阳真人一道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