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主最不需要的就是血性。
有人认为，血性的是真汉子。但更多有识之士指出，血性是逞匹夫之勇。
身为盟主，需要的是理性，美其名曰能屈能伸，既懂得报复，又懂得委曲求全。盟主的错误，需要成千上万的人的血作祭礼，因为他不必出自己的血。
可是从司马道德的表现来看，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武林盟主。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他可以表现得软弱一点，屈膝投降，保全自我，但他却选择了血性。
杨柏之的枪离开了司空绣的身体。
司空绣的衣服并无血迹。
杨柏之不过点中了司空绣的麻穴，让她不能动弹。
“我恨那些反复无常的小人，自然不会做食言自肥的事。”策万全很有底气。
司马道德的愤怒泄了一半，气势却骤增一倍。
“很好，能跟你这样信守承诺的对手较量，一定不会无趣。”
“我相信应该不会。”
“只怕有人打扰……”司马的眸子转向了曹观妙他们。
“司马盟主尽管放心，令行禁止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司马豁出去了，展开肉搏。一对一的肉搏。
有一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策万全在拥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要跟司马单挑，这不是一个军师级的人才该做出的合理举动。
在已经捏住对方七寸的情况下，主帅轻易涉险，让对方有机可乘，如果仅仅是为了给对手尊重，那么这种做法属于不智。
策万全在与司马的对决中并不占上风。我看得出来，他下手绝不容情，可是司马却比他想像中难对付得多。
受了伤的司马，就像林中困兽，生命力煞是顽强，不肯轻易就范。
他们二人掌中都无兵器，凭着一对肉掌、两只拳头、十根手指在做性命之搏。
我想，自诩算无遗策的策万全是不是对司马的武功有些低估了呢，还是对自身的优势过于乐观了呢？
他们缠斗了很久，没有人来干扰，没有人敢来干扰。个别没有耐心的人甚至打起了瞌睡。就在大家都颇感穷极无聊的时刻，司马打出了牵动在场人发丝的一拳。只要看过这一拳的人，血管中的血液一定会沸腾。
策万全也不例外。他禁不住叫了一声“好”，却没有畏缩。有高山就一定有流水，有阳春就一定会有白雪。如果不和上一和，不但会有一些遗憾，而且性命也将不保。
司马的这一拳势大力沉，而且闪电般击出，没有犹疑，是一种以快打慢、以强凌弱的手法，只是太专注攻击而忽略了防守。
对于司马的倾力一击，策万全已找到了破绽。司马出此招时似乎忘了自己的腰伤，是的，策万全的分心掌正是奔着那里而去。
拳头无眼。谁说拳头无眼，司马的拳头像长了眼睛似的，处处追着策万全的要害而去。
分心掌的妙用显露了出来。分心、分心，可以把全身贯注的心一分为二地使用。策万全不但巧妙地用左掌接住了司马的致命铁拳，而且还用右掌拍在了司马的腰部。
心分了，威力也必然会分。
策万全只卸掉了司马一半的拳劲，另一半则着落在他的身体之中。鲜血红透了嘴唇，沿着口角蹒跚流下，人也不得不向后退了两步。
司马略带夸张地昂首挺胸，手臂却软软地垂落。
策万全的手下不禁都讶然呼出了声。他们没有想到君山的司马如此地硬气，而他们的军师居然也有失算的时候。
可是我看得出来，司马已然败了。他只是凭着一股顽强的意志站立不倒，此刻，只要策万全还攻一掌，司马绝无半点招架之力。
策万全也是这么想的，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又跨步一掌拍向司马道德。
司马面露坚忍，咬住牙关，先望望司空绣，再望向我，缓缓颌首，意思是谢我飞升台上的救命之恩。
我内心滚过一丝恻然。
司马休矣。
※※※
庸人不但自扰，而且酷爱自不量力。
其实司马也不过是志大才疏，强大的外表下隐约透着庸人之姿，却做上官金虹任我行都未必能做的事。
他一统江湖的计划漏洞百出，偏偏以为自己可以摆脱对萧老生的依赖。他比不了萧老生，却又纠缠于司空绣，甚至一度沉迷秦舞娘，最终为人所算计。他既可以拿司空绣为权欲服务，也能一时冲动把女人的裙子置于政治利益之上。
他是个率性的人。
他闭上了眼睛，他决定认命。
天下事，向来无独有偶。
他在我的帮助下侥幸得脱，又在一把剑的护佑下逃过一劫。
此剑与我颇为有缘。曾经的曾经，我是那把剑的主人。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剑名长生。
一双黑亮的眸子和两片淡紫的嘴唇，救司马的人竟然是楚三孤。策万全也认识楚三孤，他脱口便唤出姓名。司马在策万全一语之后，便倒了下去，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守着一股顽强之气终于泄出，人也就软倒了。
楚三孤的心肠像是铁石所铸，无所谓惊慌，也不在乎恐惧。他的职业天生就是杀人，比杀手更纯粹。谁曾想，一个专司杀生的人也会救人呢？
楚三孤救下司马，对着策万全道：“你见过我？”
策万全似有所指地说：“我的情报虽不如百晓生，却也不比他差。”
楚三孤不再说话，策万全也不多言，曹观妙他们尽管面露惊色，不得策万全的号令也只在一旁干瞪眼。
这是子夜之后，破晓之前。
死一样的寂静。
谁来打破这寂静。我快受不了，我忍不住要骂他们，这气氛的压抑引起的窒息让人如身墓冢。
独眼人第一个按捺不住，他不等策万全下令，一挥螳螂臂。只是他的螳螂臂还没有碰到楚三孤，长生剑就削断了他的喉骨。
从独眼人脸上丰富的表情可以了解，他好疼，疼痛直入脑髓。
一招击杀！怎么说，螳螂臂在兵器谱上也排第十九位，算得上有名有姓了。没有人能料到楚三孤厉害至斯，只用了一剑便让威风凛然的独眼人魂归天国。
树叶轻微的沙沙，心脏怦怦地跳动，传达了一种恐惧。
第二个不信邪的人是唐大宝，他袖口微抬，三道寒光迅如电火般直奔楚三孤胸口袭去。楚三孤挥剑格挡，唐大宝迅疾移动身形，矮着身子，将铁蒺藜从不同角度向楚三孤发出。楚三孤剑背于后，身体前压，宛若游龙般从暗器中穿梭而出，几个箭步就要唐大宝近前。唐大宝大惊失色，将袖子一扯，一大把暗器挥洒而出，什么形状都有，兜头罩向楚三孤。
第三个出手的是唐玉，他袭向楚三孤的背后，四角流星镖在空中飞旋、分解、攻击……暗器如雨，越来越密集，将楚三孤的身形完全覆盖住，无处遁逃。
奇迹就在此时出现，暴猛的气流膨胀成蚕茧模样，轰然旋起，像刮起的龙卷风，把暗器纷纷弹落。
策万全惊道：“先天罡气！”
唐密的断魂砂适时而出。断魂砂有个特性，不光砂子有毒，而且砂子散发的毒气也能侵入人体。即便先天罡气可以挡住有形之物，但无形之毒却无能为力。唐密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在危急时刻终于出手。
惊虹一般的剑光自楚三孤的手上迸发而出，每一剑都从虚空而来，矫若游龙，飞流之姿一如泻电。断魂砂被扫落，薄薄的毒气漫溢在空气之中，唐密漫溢地笑了，他已觉得稳操胜券。
策万全捏住了鼻子，可是我无法捏住鼻子。我只能受用这剧毒了？还好，策万全居然帮了我一把，他的另一只手捏住了我的鼻子。
可是唐密失算了，楚三孤全然无事，剑势连绵，瞬息纵横，切到了唐大宝的面前。唐大宝腰间一摸，也迅速掣出一把匕首。只是慢了一拍，迅疾的剑光闪过。唐大宝颈部的大动脉已被切断，鲜血喷涌而出。
唐密的脸上一阵抽搐，他恐怕已经无法冷静。
唐玉见唐大宝殒命，毕竟兄弟情深，顷刻盈满泪水，嘶声道：“不！”用全身的力量冲向楚三孤。
楚三孤剑影刚落，足下一旋，剑随身转，一剑从唐玉的肩胛斜斜划下，直达后背。唐玉泪痕未干，闪过一阵不能相信的惊骇，便怔怔地伏毙。
楚三孤的剑不停，展臂又是一剑。风声顿息，整个天地之间，响动的，全是这一剑的声音！
唐密能招架得了这一剑吗？
他不但不避，反而迎剑而上。一只肉掌捏住了剑尖，而袖口中激射出不下十种暗器。楚三孤终不能进，剑尖穿透了唐密的手掌，便迅速撤出。叮咛几声响动，楚三孤打落暗器，唐密也就倒飞而出。
他虽然避过这一剑，却付出了一只手的代价。
楚三孤没有出剑，他的胸脯微微起伏，我看得十分清楚。以此推测，他应该在换气。那么刚才他未中断魂砂的毒是好理解了，他屏住了呼吸。
再看唐密，冷汗从他的额前落下，脸色无比惨白，血水顺手而下。他微驼着腰，仿佛已经忘却了如何直起。
策万全放开了我的鼻子，我开始痛快地呼吸。他不再无动于衷，向手下的那些人做了个进攻的手势。
曹观妙嚷道：“上。”但他自己却按兵不动。
官飞白也说：“给我上。”
只见雷声，不见雨点。
楚三孤连诛三人已让他们闻风丧胆，其中还包括唐门郎，但策万全的令又不能不遵，只好做出了光说不练的滑稽举动。
策万全见他们裹足不前，脸上有点挂不住，又不便用强，万一引起哗变真是得不偿失，只得鼓励道：“常言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人多势众，就是乱棒也能打死师傅。他一个人，我们几十人，就是伸出脖子让他砍，也要砍到手酸。更何况我们掌中还有兵器，一拥而上，还怕他有三头六臂不成！”
他的这番鼓励起了效果，手下人结成圈阵向楚三孤围拢过去。
楚三孤冷言道：“想死就走得近些。”他这一说，那些人又停下了脚步，你看我，我看你。
策万全只得说：“取此人首级者，必有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句话使得观望的人们蠢蠢欲动。
楚三孤大笑：“命都没了，要钱又有什么用？”同时手挥剑起，剑芒吞吐，将最前的五个人斩于剑下，均是一剑致命。
蠢蠢欲动的人不但不再进，反而后退。这时候，有人选择了逃跑。
逃跑就像鸦片，一旦染上有蔚然成风。一个人逃跑，必然会带动一群人逃跑。曹观妙、官飞白他们无法禁止，被汹涌的人流推动着，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由自主地逃亡。唐密也放弃了兄弟的尸体，独自逃命。
策万全终于发了狠：“都给我站好了，逃跑者杀无赦，今天你们保住了性命，来日便是王府狙杀的对象……”
一些人逃跑的步伐放缓。
楚三孤继续狂笑，又攻出五剑，地上不断有倒毙的尸体。
策万全的话彻底失去了效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