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揽紧自己的身子,蜷缩在床角。
襄阳王像一头发情的公猪,淫笑着往床角逼去。
王妃只象征性地进行了一些微弱的抵抗,就被襄阳王解除了武装。衣服、丝带、鞋袜扔得满地都是,王妃被轻薄了。
要注意,这王妃并非襄阳王妃,而是西夏王妃。
襄阳王在这一点上可谓拎不清了,所谓朋友妻不可欺,仇敌之间尚且相互尊重,更何况还是有一时利益之约的盟友。
西夏王妃那么顺从一定不是发自内心的,百依百顺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表现出来的非同寻常的忍耐。
顾太师这样的老朽居然能把强暴的细节也绘声绘色地讲出来,这一点恐怕说书艺人也自愧弗如。
他的那些打手不是听得淫笑就是脸红。淫笑表示经验老到,肯定出道已久,脸红的估计刚出茅庐,毛嫩毛嫩的。
哄笑声中,一个披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的女子出没。西夏王妃的身上有一种坚定的气质。我意识到的时候,这中气质已经逼近,而且将哄笑慑停。
这个女人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我忘了自我介绍。
“你……你是段……”
顾太师抢白道:“是,她是段思思。”
我很不可思议,呆头鹅似的傻那了,许久,才对顾太师说:“能给我一个时辰吗?”
顾太师可能会错了我的意图,嘿然笑道:“可不要让我等太久。”
我把段思思带进了半仙阁的一处闺房,据小崔说骆半仙的女人曾住于此。
我对段思思客气地说:“要喝水吗?”
段思思摇头:“不必了,坐一会儿就好。”
但我还是为她倒了一杯清水。她食言地喝了一口水,开口说:“你也坐下吧,我有些话想说。”
“想说什么就说吧,这里没有……外人。”我吞吞吐吐地说。
说了“外人”的时候,段思思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外人……”
“你知道吗?”段思思说,“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才两个月大……”
我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她换成了第三人称不疾不徐地讲着:“两个月大的孩子塞在马帮运货的箱子里。他觉得晃晃悠悠,好像躺在摇篮里,很快睡着了……”
裙角飞扬的季节,段思思坐在我身边,开始讲一个弃婴的故事。这个故事她似乎已经讲了无数遍了,倒背如流。
“他被带到了一个与家乡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在一个雍容繁华的山庄里生活着,管一对陌生的男女叫爹娘。他回不去了,只能在这里长大,生活一度让他一筹莫展。”
“好景不长,灾难的迁徙虽然慢上几拍,可并未失信。山庄被歹徒烧成灰烬,他的父母被残忍地杀害。歹徒看他年纪尚幼,没有杀他,把他掳走了,囚禁在一个长年不见天日的地下暗井中。”
“他在那里干苦役。时间不等人。孩子长成少年。少年爬出了那个总是做噩梦的深井。如果他不走,失去的不仅仅是心跳,还有与人生前途有关的一切。当然,仇恨的囹圄,他也一并挣脱。”
段思思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晶晶亮。
“他就是你。”
“然后呢?”
“然后的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
段思思白天等着西夏王到她的寝宫,他没来时,她就描眉化妆,盛装打扮自己。夜晚等待着西夏王占有她。但她经常等不来西夏王,等来的只有寂寞。花容月貌就在无数次对镜试妆中牺牲了。
为了一个男人耗尽了青春,剩下一手的空空和眉梢眼角再也掩不住的皱纹,会不会有一丝丝悔意。
“不会,我喜欢的人早就死去了,我的心、我的青春随着他的死也一并死了。我和西夏王是没有以后的。”
秋风起,身处辽阔西域的段思思,也会思念吴中菰菜,蒓羹,鲈鱼堪脍吧。清纯羞怯的她已经慌张死去,从容不迫处乱不惊的她正在诞生。
无悔的付出,换不来爱情的全部,所以,她后悔了,发出一声怅怅的叹息。
“偷情是没有以后的。夏天的沧浪山庄,我们断断续续地见面。突然有一天他很反常,表情严肃,摆出长辈的架势。和我说了一些话。难以置信,说完那些话,他落泪了。那样子真让人讨厌。”
我不去打断她,也不勾引她说出什么,静静地凝听。我此刻所能做的,只是倾听而已。
“他说他对不起我的父母,对不起他的妻儿。他觉得羞愧。”
“我问他你对得起我么?他愕然。我抱着他,安抚他。真是悲伤。我受伤不比他少。”
痛苦一寸寸地嵌入段思思的表情,一寸寸地变得清晰起来。
她毫不掩饰地说:“是我在引诱他,我引诱了他。”
一个家世清白性格内向的女孩会去引诱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已婚男人?
“我很轻率地就爱上他。我抱住了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我怕他因轻视我而离开。以他的武功摆脱我的纠缠很轻松,他是可以挣脱的。他没有,他僵硬。”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纯洁地想他们盖着棉被聊天是不现实的事。
“后来他不再迟疑,态度也软化了。他沉重的呼吸落在我的肩上,肌肤凹下去又反弹回来。他亲吻我的身体。我反过来也开始亲吻他。”
见鬼,说到这里,我也有些脸红了。所有女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另一半,有时一夜,有时一刻。和有情人做快乐事,要足够风流彪悍才行。
段思思说:“那是金黄色的身体,他的眼光中有透进骨子里的痒。”
事情一旦开了头,后面不是重复就是顺其自然。
“我们躲在封闭的空间,在欲望中沉沦。光线极暗。反正我们也耻见光明。我躺在山庄最华丽的大床上委身一个老男人。因为命中注定,每一次都很疯狂。他枯瘦的双手依然有力。”
“还好。有力。”
“但是我感觉有一双眼总是在盯着我……姐姐那张悲愁的面容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浮现。她窥视一切,看我如何跟她的丈夫苟合。”
“她看着房间里寻欢作乐的我们。那时候我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卑鄙。她是个善良的女人,或许不忍心破坏这表面的宁静。”
车裂记忆是命运赐给失恋者的权利。段思思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她没有时间重复撒谎。
时间像丝绸一样划过段思思的瞳孔。抚摸,亲吻。焦灼的欲念,不能言的渴望,都在她琐碎的叙述中纷呈毕现。
“除了年轻,我一无别的优势。我不愿弄清这件事情的本质。也无力承担更多的罪恶。我只是个为爱而爱的女人。”
白名夏不需任何代价就得到了一个年轻的情人,他何乐而不为。在苏州那个繁华的城市,他不会缺少女人。
“我们处于被发现的惊恐中。惶惶不安,小心谨慎。时间一长,惧感也慢慢淡化。后来,杨悲秋用这件事来威胁我,唉,我始终觉得这是一项盛大的爱情经历。我一直没弄清楚,杨悲秋有没有证据。他只是了解一些我们的事情,也说不定。”
“我甚至突发奇想,希望白名夏能够带着我离开。他是堂堂的大侠,又怎么会任由这小女孩胡闹,摆布他的生活。他说我不能这样毁了自己,也不能毁了我。他说了很多娓娓动听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我只是痛哭流涕。放弃尊严,苦苦哀求。”
“我哭累了,就沉默了。丧失了所有要表达的理由。我离开他的怀抱,穿好衣服,一件一件,缓慢、优美。在他面前,有意将这过程延长。这是个很吸引男人过程。”
“我说,再见。坚持不看他一眼,不看他。所以我一直不知道他那时的表情是怎样的,有没有对我不舍?”
我心里一动,的确,说再见不再见。你也无法质问他,因为已经永远失去了证实的机会。这个占有过你的男人。他夺走了你的东西,让你残缺不全。
笑也罢,累也罢,白名夏有了新的恋情。身边的女子亦然笑颜如花。笑的,终究是胜利者。失败的,躲在深深的黑夜里,独自舔食伤口。
“为了爱,我控制不住杀戮的欲望,将刀指向最亲近的人。”段思思又低头喝了一口水,“这水,真甜……”
我忍不住说:“其实,我偷偷加了糖……”
她闻言倏然瞧我:“你……很像……他……但你不是他。”
自失去白名夏开始,衰老萌芽。一夜之间浮出段思思生命的表层。
“我以为,无欲无求,便是老了。不爱了。忽然之间,说不爱就不爱。我也不想着维护什么忠贞。荒唐的日子逝去,我认识了很多男人,没有几个值得我刻骨铭心去记忆的。从苏州到西夏,我不过是换了无数次床。”
真正,完全绝望的衰老,是在这里。
“我只能对着镜子叹息,满足地抚摸这具曾经被所爱的男人占领如今即将衰老的身体——”
“为之深深着迷……有人说是自恋,是,我在他身上投掷的感情、时间,简直是在浪费。”
“后来,我做了西夏王的王妃,说实在,我并不喜欢西夏王,他的发型,衣饰,性格,气质,都与我喜欢的类型相去甚远。况且西夏是一片贫瘠的地方,再等已经毫无意义,所以,我离开了西夏王。”
我想像她与易倾河携手私奔前的情景。雾蒙蒙的枝头上正抽出嫩黄的芽,雏鸟的嘴壳正有韵律地敲击着它。那是残雪未消的树林,易倾河把她推倒在雪地,捉起她的手,把她非礼了。如同人情债肉偿这种历史的必然规律。
这便是禁锢的肉身与自由的爱情之间的博弈。
我喃喃道:“易倾河……”
段思思目光一凛,又迅速黯淡下去。杯子中的水洒出,泼中了心事。
“他是西夏王的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