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朗正闷闷不乐走回来,听他母亲的话便顶撞道:“娘,你又说这个话!我喜欢云溪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早叫你去提亲,总是说八字不合、八字不合,现在好啦,别人家当宝一样娶走啦,这屠松什么东西,还不是靠他家里?美死了他,哪天跌江里我拉也不会拉他!我这辈子都不娶亲了,看你每天这家那家的瞎忙!”
“你这个臭小子哎!娘还不是为你好?”他母亲急道:“我私下拿了生辰八字请人合过,你们两个八字相冲,云溪命硬,克夫。”
“为我好,就娶一个我自己喜欢的人!这也是为我好,那也是为我好,说得好听。”虞朗又顶回去。气的虞母伸手要打,又下不了手。
“邻里邻居的瞎说什么!当心人家听见。”虞老爷走进来止住母子俩争吵“韩家姑娘都许了人家了,你们还在背后嘀嘀咕咕,像什么话!”
韩家长女云溪今年十八,今年元宵前后跟明州月湖大家屠府交换了庚帖,屠家的媒人穿花似的两头跑了几日,商定了下半年纳聘迎亲。
屠家老爷在临安左司谏议府里有着一份官职,两年多前老母亡故便回乡丁忧守制,因这三年时间太长,便带了二公子屠松回来,以便在身边可以日日督促用功。他家的大公子屠骥早已入仕,本来倒是读书挣的功名,后来却在张浚张枢密使手下打熬到副将之职,如今又回临安任职,官居四品。要知道明州府太爷也只是从四品官衔,来拜会屠老爷都是恭恭敬敬递的手本,很大程度上倒是沾了这做大官的儿子的光。
屠家高门大户,屠老爷又是台谏言官出身,立身正直、尊道崇法,整治得门风颇佳。加之韩老爷见了几次屠松,这孩子相貌谈吐都颇过得去。本来心中忐忑,怕门第高低有别,女儿嫁进去要受委屈,见屠家两次来提亲都是恭敬有礼,颇有进退法度,于是便欣然受聘,约定了五月过礼,秋后成婚。
这门亲事韩老爷心里非常满意。儿女婚嫁之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家的终身大事,都在父母的眼光和判断能力上,做父母的岂可掉以轻心?再说这三个孩子,只要大的开了个好头,下面的几个不就是水到渠成?
韩老爷想着,不由得拈须微笑。看到女儿云溪把那模型船端端正正地放在博物架上,又转身读一本什么书,聚精会神,这孩子平日里最是言谈爽利,爱说爱笑,定了亲之后安静不少!韩老爷满意地点点头。云溪抬头看到她爹,便说道:“爹,你看这文章写得多好:自古妇人,虽有贤异之才,奇俊之能,皆受制于男子之下,妇人抑挫至死,亦罔敢雪于心……爹,为什么王昭君会有这样的感叹啊?你说她的心里真的怨恨汉帝吗?汉帝真的会钟情她却又送她去和亲吗?”
“哦?这是吴夫子给你们在讲的书?”韩老爷问道。
“不是,夫子才不给我们讲这个,这书我从范姐姐家书阁借来的。爹,虞朗说《舰船图鉴》也收在他们家书阁,我也想去借来读读。听说这部书收集客舟、渔舟、海舶、战舰各种图纸呢,我们家船坊上见的船肯定都不如这书上多。”云溪又道。
“女孩子家家,多读点有用的书不好吗?你娘为了给你准备嫁妆忙里忙外,你就知道看这些闲书。”韩老爷嗔道。
“我不想嫁人,那人我高矮胖瘦都不知道。我宁愿在家陪爹娘、哥哥妹妹,还能帮着你打理船坊生意。”云溪撒娇道。
“胡说,女孩子家哪有不嫁人的?你就放心吧,你爹给你挑的人不会差的,差了我也不舍得呀。只是你这读书,就要出阁了,多读点女孩子该读的,屠家可不比别人家呀。”韩老爷虽然带着教训的语气,脸上还带着笑。
“云溪喜欢读这些书,爹你知道的。她还经常跑到坊上去跟师傅们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候师傅还会听她的建议呢,哪天她自己造个船出来我都不奇怪。咱们家这船坊,以后刚好传给她。”儿子景溪道。这儿子景溪正在写字,白日里吴夫子所授的文章除了理解背诵,每晚必定恭恭敬敬抄写一遍,又加强记忆,也练出一手好楷书。
再把眼光往边上一移,三女儿言溪正在淘弄一堆花草叶子,一边在用一张纸抄写配方。这言溪最喜摆弄药材香料,三天倒有两天是泡在林大夫的医馆里。虽然年方十六,身量刚刚长成,稚气未脱,然容貌秀丽,文静和顺,过个两三年,不怕媒婆踏破门槛?再说有她姐姐的这桩好婚事的榜样在前,还有什么好愁的?
韩老爷满意地看了一圈走出门来,趁便踱着步子想去院子西边廊下陆师傅那边坐坐,这陆师傅陆大开寄住在韩家多年,教三个孩子一些棍棒拳脚骑射。韩老爷待他如友、孩子们称他为师,在韩家是一个半师半友的身份。正在这时,好友林大夫推门进来,韩老爷大喜多一个闲谈聊天的人,连忙互相行了礼,又喊了陆师傅一起坐着,吃些果品水酒。
“老林你最近在忙什么,只是不见你人影。”不等人坐稳,韩老爷便笑问。
“每日都在铺子里,近日开春,得风寒的多。”林大夫道:“近日下午倒去你的贵东床府里走了一趟。”
“哦,屠老爷身体不适?”陆师傅问。
“倒不是他,是老韩的新女婿屠松得了风寒。”林大夫笑道:“不过老韩不用挂心,我的“驱寒八子汤”滚烫地煎了喝下去,捂着被子睡一觉,出一身汗就好了。年轻人体格好,明天就能跑能跳了!”说着便把这屠松如何得病的事如此这般说了几句,韩老爷也不放在心上。话锋一转,便聊到早年间金兵南下,老百姓逃难惨状,感慨这几年终于安定下来有了好日子。朝廷那边时局纷扰,一阵子嚷嚷着说是要“北上恢复”,一时又贬了主战大臣;一时说什么“和议”作为权宜之计,之后可以“休兵罢革,与民修养”,一时又革职发配了和谈大臣…..因为明州地方偏于一隅,多年未见兵戈,加之韩老爷是一个商人每日盘算的除了他的船坊,便是几个儿女;林大夫每日跟草药病人打交道;陆师傅是个武师平时非常讷言,于时事政治也从不过多谈论,闲聊一会便散了。
韩老爷送走了林大夫,走到里间。娘子韩范氏正就着油灯的光在缝一件棉袍子,见屠老爷笑着进来,忙站起来笑道:“想缝完这几针早点出来看看,不想你倒走过来了。老爷脸上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