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说少年鲜衣怒马,好似提起少年就让人想到“愤怒”一词。
年轻应该愤怒。看见不平事、看见不喜欢的人、听见不中听的话就该愤怒。
愤怒可以体现在行为上,也可以是言语上,还可以是文字间。
你身边肯定也有这样的少年,他们内心向善,以至眼内揉不进沙子,他怒发冲冠:喜欢就是喜欢,看不惯就是看不惯,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响亮直爽,心直口快,不必拘谨于修辞,不在乎什么委婉迂回,有人很喜欢这种爽朗,有人害怕甚至厌恶这种直接。
跟辣椒一样,辛辣得让人挥汗叫好,灼烧感又让人泪流叫丧,都是个人喜好而已。
杰杰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这个:
随性而动的择友观;
时时准备爆发的愤怒;
每个人都乐于与自己兴趣相投的人交好。
有一点我和他很像——话都多。
刚开始的时候我便与他熟络。
熟到什么程度呢?
可以说,我的成熟思想有他八分功劳。
晚读时,没几个人认真读书。
那时刚高一,每个人都在陌生的环境里找着适合交往的人,言语的试探,话题的往来不断促进着彼此间的关系。
要说污,杰杰、大炮和小宇子三人可谓平分秋色。考虑到某些情况,不便细说。小小地提一下。
杰杰站我旁边,手里拿的是一本地理辅导资料,他站不直,在自己的位子上晃来晃去,没一会就晃到我俩中间的走廊上了。
他用辅导书遮住嘴巴:“我觉得你好大。”
我读着生物书,没整明白他说什么,反问道:“什么?没听清。”
他笑嘻嘻的,附耳说:“我薛(说)你好大。”
这下清楚了,我脸红了,瞪了他一眼,说:“这是教室!你说什么呢!每个正经的。”
看我的模样,他脸上笑意更浓,随即放下手里的书,双手向下。我下意识闪躲,可恨没有躲开。
他捏住我两侧的肉说:“我说的是你的小肚子,你以为呢?哈哈哈哈”
我一瞬间尬住了,他反倒不在意地撩起外套,炫耀似地说:“你瞧你瞧,我就没得小肚子。”
这是第二个让我在脸皮方面服气的人,第一个是刘氓,第三个是四太子。
杰杰长得很高,直冲180的个子加上一双又长又细的腿,简直就是网传的男神身材。他也常炫耀自己的腿,不时跑到小宇子座位旁,量一下后,贱贱地说,你这桌子还没我腿长。
他戴着一个橙黄边框的眼睛,那是因为看书看多了,要是穿上一身长袍就和历史插画里的沈从文先生一般模样。
杰杰一副书生模样,却是满腔烈气。
说话不怕得罪人,得罪人就不怕往死里得罪人,骂人就挑最狠的骂,搞怪就用最怪的招,张嘴就要最狂的笑。
正因为此,他和刘氓,四太子,小黑,二马等人关系甚好。
下课时总不乏他们的对骂对打。
二马向刘氓眼神示意,刘氓接受到信号暗中把试卷团成棒子,悄悄走到杰杰身边。小黑和四太子感受到异样气氛,纷纷以杰杰为中心开始靠拢。霎那间,那方空间气体流动放缓,人人都屏住呼吸。
杰杰感受到不对劲,抬头问二马:“你想搞莫斯呢,你个哈皮。”
二马嘿嘿一笑:“没得啊,我莫斯也不搞啊。”说完他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刘氓。
杰杰自然察觉到这一点小动作,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刘氓挥下来的试卷棒子,嘴里不忘叫骂:“我是你爹哦,你个臭流氓还敢偷袭我。”
刘氓急了,扯开嗓子就骂:“靠,二马,你还不搞快系!”
说时迟那时快,二马抽出抽屉里的校服,呼地盖在了杰杰脑袋上,还喊:“打啊!打他马的!”
硝烟四起时,四太子和小黑投入战斗。杰杰在试卷的暴击下还在骂:“你们一群傻逼,不是说好了打班长的吗,干嘛打我!”
我看着一帮被策反的人的战争,惬意地抿了口茶。
终于,杰杰翻起身来,一把抓住小黑的手,小黑抽不出手立马认怂:“我还没打呢。”
杰杰哪听这种蹩脚解释,抡起试卷就要抽,可就在那时教室瞬间安静。
“你们俩,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事后自然少不了一顿检讨。
晚间吃饭时间,同学们习惯去超市买东西做晚饭,杰杰边吃饼干边和姑娘聊天,刘氓蹭了过来说:“给我尝两块。”
杰杰聊得正欢,就把饼干递了过去。
稍一会,待杰杰准备再拿饼干时,竟没了那熟悉的触感,再一看,刘氓嘴里叼着,手里拿着的皆是饼干。刘氓费力的把口里的食物咽下,还不忘他招牌的贱笑:“哈哈哈哈哈哈嗝……”
我们愤怒的杰杰怎能忍受这般挑衅,跳下桌子就要找刘氓拼命:“你个不要点b脸的,我杀了你,啊!”
刘氓把饼干塞进嘴里后就甩腿飞奔,绕过教室几个回合后就朝教室外跑去。杰杰追到红眼,自知追不上这贱人,出了教室门就脱下自己的拖鞋,瞄准刘氓的后脑勺:“看我的三分儿远射……”
三分很准,砸住了李继承……
第二天班会。
“我在此深刻地检讨,以后不在教室打闹……”
这样的俩人看似矛盾尖锐,其实都是心直口快的主,吵不散也骂不恼。
大学的第一个五一,我去郑州找杰杰他们聚聚,走在霓虹散尽的街头,几人晃晃荡荡像群游魂。
杰杰给刘氓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刘氓还在打游戏,杰杰问:“氓氓,猜猜你爹是谁?”
他答:“傻逼。”
众人哄笑。
一起玩的那堆人里,只有刘氓不打球,不对,应该说除了打游戏刘氓不做任何运动。
打篮球的那堆人里,杰杰最积极。
高三时,下午吃饭时间用来打球,篮筐不多,需要抢。
高三楼的位置很尴尬——距离操场最远,我们需要一下课就飞奔过去占篮。
那种劲头到了大学就消散很多,篮筐空着无人打,寝室死宅是王道。
有时候甚至提前从教室后溜掉去占篮筐,很不幸,我们教室后面是精英班——教导主任的班,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抓住,不仅球被没收还要全班检讨。
但是这并没能打消他们的积极性,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老班不让我们把篮球带到教室,说是看见一个没收一个,我们就把篮球藏在楼下自行车库里。
针对篮球,我们年级组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不让我们在楼下广场拍篮球。好笑哦,拍一下篮球扣模范班级考评分0.5分,平均1分五十块钱。下了体育课,我们走在广场上拍着球数拍子:“砰,25块,砰,50快,砰砰100……”
其实当我们偷溜上食堂三楼,总能看见李继承和秦勇在上面打球,永远忘不了的是老汤的转身跳投。
我想大多数人打篮球最开始就是从投篮开始吧,相比中距离两分,超远三分才是最爱。
唰唰唰,最喜欢篮球扔进球网的声音,真好,空心。
杰杰一开始最喜欢浪投,只要拿球,二话不说,扔,扔,扔tm的。
有时分拨对抗,输了他也会抱怨几句:“你看大炮急了,他这样不行,太较真了。”
我问:“刚刚我们坚持了几分钟?”
“三分钟吧……”
我们的高中结束的早了些,若晚一年,我想可能在操场上发生这样的一幕。
这是真事儿,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这残忍的游戏,它发生在杰杰身上,之后,他扬言过毕业的时候要把我拉个大满贯——八个篮球架和一根国旗杆。
很幸运,我没能达到这个成就。不过在拍毕业照那天我还是没能逃过一次折磨,高三楼下的车库铁门是我高中永远的阴影。
我记得,第一个抬起我的人就是杰杰。
聊起学习的话,杰杰是不甚在意。
进班成绩也确实是高的,据说差几分就可以进隔壁的精英班了。
我问他,后悔不。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还觉得精英班的氛围不适合我,我有好几个同学就在隔壁班,有莫用呢,管的太严,有时候考的还不如我。说话时他在看一本小说,随意地翻了一页。
杰杰是我们班著名的图书馆,你能想到的畅销书他都有,即便没有,不出一天肯定就出现在他抽屉里。他买书不喜欢去英才书社——盗版书多,所以每月的书费都是个不小的开销。他不在乎,开心就好。
那时老班抓课外书很严,不时趁着课间操让我和文子在教室搜课外书。得承认,我不负责,我喜欢读书,往往对老班的命令阳奉阴违。后来我的课外书数量在教室也是数一数二的多。藏书这点,我是和杰杰学的。
他说,看书就要有自己的书,看过了还能在看,没有一本总感觉少点什么。
这是一种占有欲。
杰杰书多,也借给大家看。他借书有个原则:长得丑的不借。
刘氓想找本课外书打发无聊的英语课。
“杰杰,有书没,给我看一遍。”
“滚,长得丑的不借,你太丑了。”
刘氓才不听他的鬼话,拿本三体就溜了。
这个原则其实是个玩笑,基本上谁找他借书,他都会借,除了一种。
你要是不爱惜书,那他是坚决不会在借你第二次。他珍爱书到什么地步呢?书的第一页是不能直接折下来的,那样会留下一个折痕,他很讨厌那样。
所以我看他的书都跟新的一样。
因为这种不拘小节,心直口快有时又有点极端的性格,杰杰的学习也容易走极端。
彼时他是英语学习委员,就他一人。他成绩优异,工作能力强,深得英语老师的信任。
到了高二下期则坏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整个班的男生开始跟英语老太太对着干,愤怒少年杰杰也在其列。没事儿缺交几次作业、提前发报纸答、,偷拿听写纸什么的都让英语老太太伤透了脑筋。
找他谈话,他也不太受教,觉得老太太真是啰嗦。
为此老班加了个英语课代表——姚江,这样一来确实让杰杰安分了一阵子,过后却依然我行我素。老班在英语老师的建议下,撤销了他担任了两年的课代表。那段时间我被英语老太太叫了好几次谈话,那种幕后像极了古时架空宰相权力然后逐之的戏码。
英语老太天问我:“我不让他干课代表,他会不会恨我啊?”
我说:“不会的,他说不定还会感谢你呢,给他减了个担子。”
“是这样的啊,那我就放心了。”说完,英语老太深深地出了口气。
我这句话真是在安慰他,毕竟好与不好不是我说了算,恨还是感谢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班级讨论他总是主动想参与,有些班委对此颇有微词,我倒是不以为然,他这样倒是算一个班级人大代表了。
我们在阳台商量班级的小组划分。
杰杰悄悄地从后门溜过来问:“你们在讨论莫斯(什么)呢?”
叉伟说:“和你没多大关系,你回座位去。”
他说:“我不管,我就要听,我瞧你们嘛儿说,我是班级的一份子吧,怎么不能参与班级的商讨。”
一番话说的叉伟一愣一愣的。
我们让他留下,说了一下班级小组的初步划分思路。
他摇摇头,坦言道:“不是我说,你这样没得用,那些不爱学习的就是不会学,爱学习的怎么都会学。拿炀仔来说,你让他跟程小眼儿在一起坐,有莫用哦,该嘛还是嘛儿。”
他说的有道理,后来小组划分了,看似合理却没起到我们想象的那么好的效果。
收班费,不论理由多么合理,金额多么小,总有几个顽固分子拒绝缴纳,我无奈之时他会说:“你管他搞莫斯呢,他不交就不交,缺他那五块钱我们还不过元旦了汗?”
有时候他的一些话又让我下不来台,比如分座位的时候。
已经分好了座位,他跑上来跟我说:“我跟班主任说了,不换我的位置的。”
我说:“我这分座位的安排也是老班安排的,你按这调吧。”
“我奏不!”他说。
我有些气恼,刚写满黑板字的右手还在酸呢,我怒道:“那你找老班去!”
“好,那我去找班主任。”说完他就跑上了四楼办公室。
他要待的地方无非是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那个位置。
夏天天气热,打开后门别有一番清爽,而且开门与否都随他。不开门时还可以在后面睡大觉,看小说,不用担心窗户上出现老班的眼睛。玩累了站起来听会课,做些小动作也不会被别人发现。
四太子热的受不了,撩起衬衫,露出肚皮,用试卷一个劲的扇风。杰杰也学着,露出白花花的肚皮。两人拍着肚皮好不欢乐,旁边,小黑脱下凉鞋扣着脚丫。
李继承从后门路过:“你们两个给我出来站着!”
杰杰的女生缘不错,和很多女生都能维持很好的关系。
中间有几段时间也是飞起过不少流言蜚语,孰真孰假,时间拉开距离,众人也应能看得真切。
不必闲说,没到写这话的时候。
但是,环境决定人的形状,你反抗生活几分,生活就在你身上留下几条刀印,你顺应命运几毫,眼角便会多几叠皱纹。
不止是你,每个人都会变。
鲜衣怒马的潇洒少年终会变成满眼世俗的油腻大叔。
等我们终于明白那句“江月年年望相似”时,我们才能知道:
属于我们的那段愤怒青春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