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天气晴和,风沙大,一身囚服的褚映骁在矿场间埋头苦干,曾经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可如今要他干活,那也是有模有样,卖力十分。
明明是大冬天,他却硬生生出了一身的汗。自额头流下的大滴汗珠,滑落入褚映骁眼眶里,刺得他生疼,溜进他嘴里,咸得发苦。
耳边充斥着衙役的呵斥声,鞭打声,犯人的哀嚎声,劳累的呼吸声,刺耳的碎矿声……褚映骁全充耳不闻,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从这里逃出去,再混进苏里。
不远处,聂青佯装驱管流放到此的犯人干活,而实际上,却是在关注着褚映骁的动静。自他们会面以来,褚映骁就没有搭理过聂青,不管聂青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有反应,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
当初,褚映骁从牢狱大门走出时,第一个见到的,是聂青,那时他才知道聂青被降了职,而这次被指派为押送和看守自己的衙役之一,当时,他的心中很是五味陈杂,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只是一脸漠然地跟着他们走,毕竟明面上,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的。
褚映骁也不是没有想过要趁此机会,让聂青帮着自己逃走以寻机东山再起,但他最后并没有这么做。
一来,经过聂云的背叛,褚映骁实在不可能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二来,父皇既然敢把聂青派去押送自己,就表明他早就知悉了聂青的身份,若是此时逃跑,岂不正好落入父皇的圈套?
如今这样的处境可谓是前有虎后有狼了,其实,褚映骁倒也不是真的没得选,只是究竟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呢?他想不清楚,也不想费功夫苦思冥想。
但就目前而言,与其灰溜溜地逃走,偷摸着东山再起,他宁愿选择在苏里殊死一搏,这样至少还有机会恢复自己的荣誉。
而当初听说褚映骁入狱后,聂青心中很不是滋味,毕竟这事跟聂云的背叛有很大干系,而聂云又是自己的亲弟弟,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有很大的责任的。
事实上,褚映骁出事后,聂青曾到狱中看过聂云,只是一直避着没敢去见褚映骁,他必须先搞清楚聂云都做了些什么,否则他没脸见主子。
聂青一见到聂云,便揪着他的衣领,怒声质问。
“你为什么背叛主子!若非主子,我们俩兄弟能活到今日?你这么做有良心没有!”
“背叛?我不过是做了我一直想做又没能做的罢了,其实,就算没有我,他一样逃不过,当真是好大一个局。”聂云情绪很平静,说的话也没头没尾,以至于聂青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
“你把话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你失踪好几天,回来就作证害主子入狱!”
“有一天,我刚出门就莫名其妙被人抓走,他没有杀我,把我关在一间黑屋子,既不让我吃饱,也不让我饿死,这样关了几天后,我就已经是虚脱的状态,毫无反抗之力,脑子也转不动。”
“有一天夜里,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太子府的屋顶之上,而主子和黎青梅就在屋内,我想出声求救,可嘴里却塞着布条,我想弄出动静来,可却被人扣着,起初我还在努力挣扎反抗,可在听见他们的谈话后,我的心中便只剩下满腔怒火。”
“黎青梅诬赖我背叛他,他竟一听便信了,我从屋顶的缝隙间清楚地看见,他分明对我起了杀心。我为他效忠卖命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若是没有我,他能成功扳倒三殿下?”
“可你看他是怎么对我的,他改掉我的名字,使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这样我也都忍了,可无论我做什么,都得不到他的认可和重用,他给的只有羞辱而已,到最后他还想除掉我。”
“糊涂!主子心里是看重你的,他从未想过要杀你,他并非不肯重用你,他只是在等,等你心性稳定下来。”聂青毫不犹豫地为褚映骁辩驳着,他对于褚映骁说过的话始终是深信不疑的。
“看重?说这话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嘛?我失踪这么好些日子,他半点没察觉,这说明我在他眼里无足轻重啊,至于你,也没发觉啊,呵呵呵……”聂云语气里满是嘲讽,聂青无从反驳。
“当年,我和你同时进入他麾下,你被他培养成了宫内副统领,而我却只能在他手下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谁愿意做暗夜的鬼叉呢?我也想在光明里活得坦荡荡啊,可他没给过我这个机会,也根本不打算给……罢了,你是不会懂的。”聂云越说越气愤,到最后只剩下无奈。
“你这根本就是中了人家的计,你怎么就这么糊涂,这么轻易就被人利用呢!”聂青语气急切,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中计又如何,我倒要感谢设局之人,若非如此,我怎能有机会看清他的真面目,看清我的本心!”聂云越说越激动。
“其实,我早该帮着他们除去褚映骁的,我和他是注定要走到这一步的,他早就容不下我了。”
“可你这样做,会把自己也害死的!”聂青真觉得有些看不懂他这个弟弟了。
“死有什么好怕的,我在这个世上早就无牵无挂了,但是就算死,我也要把他拉下水。”
“什么无牵无挂!我这个哥哥你也不要了嘛?你就忍心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孤独的活着嘛?”见聂云这副模样,聂青是又急又气,心又痛。
“呵,也许你自己也没发现吧,在你心里,褚映骁比我这个亲弟弟重要多了,不是嘛?非要你选一个的话,你肯定选他。”聂云突然笑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可是我唯一的亲人!”聂青极力为自己辩驳着,聂云却并不听。
“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我这一辈子罪孽很多,唯有一人令我愧疚至今,他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却被我害成这副模样……如果,你还当我是你亲弟弟的话,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死不瞑目。”
提起褚映悦,聂云满脸的羞愧,后又似下定决心般,紧紧握住聂青的手,非要他答应帮自己这个忙不可,起初,他并不答应,因为这件事是绝对违背主子意思的,可见他这般坚决,聂青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
黎府内,西阁楼处,这是陶希然生前常待的地方,这里堆满了她的心爱之物。黎青梅一个人时,便会去那里待着,翻看着母亲遗留下来的墨宝,睹物思人。
但鲜有人知的是,西阁楼处还有一间密室,而此刻,黎青梅正在那里。
“兰姨,我想清楚了,我愿意完成母亲的遗志,接下少阁主之位。”黎青梅淡淡开口道。
“是不是因为……”对于外面的事,柳兰因倒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黎青梅似乎并不想听。
只见黎青梅手执黑子,沉思片刻,落子,扭转棋局,绝处逢生。
“从今往后,我的命运有我自己掌握,谁都别想插手。”黎青梅留下这句话,转身便走了,只剩一壶清茶在方桌上升起袅袅白雾……
看着白雾里黎青梅朦胧不清的背影,柳兰因陷入了沉思……
私心来说,她是不愿黎青梅接下这阁主之位的,一旦成为阁主,很多事便身不由己了,黎青梅想借助莯阁的力量摆脱目前的困境,这她是明白的,只是,这不过是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罢了,依旧回归不了黎青梅向往的平静。
可有些人,有些事,总要自己亲身体味了才会明白,旁人干涉不得。
……
立霄府。
耿忠伏跪在地,芒刺在背,而褚映礼正坐在主位上,视线明明是放在耿忠身上的,可给人的感觉又像是穿透了他,在瞧些别的什么,两人间的空气仿佛冻结成了一堵墙,将两人隔得很远很远。
“当初我救下你,也是设计好了的吧。”褚映礼终是开了口。
“是,凭着一股狠劲,我终是从一群人中杀出条血路,活了下来,这才算是通过了太后娘娘的考核。”
“祖母将你安插在我身边有何目的?”褚映礼直接开门见山。
顿了顿,褚映礼又补充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答,别想编些瞎话糊弄我,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手段。”
按照褚映礼的个性,叛徒和奸细都是不被允许的,一旦出现,便杀无赦,狡辩的机会都不会给。可这次,褚映礼却耐着性子一步步审问,只因对象是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耿忠。
耿忠向来是最忠心耿耿的,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他没有退缩过,更没有误过褚映礼的事,完全是豁出命在效忠自己,要说他是奸细,是叛徒,褚映礼是想都不会想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该审问清楚的还得审,真金不怕火炼,就看他能不能经得起考验了。
“当初,主子执意以质子身份去钺秀国,太后娘娘拿主子没辙,又心系主子安危,这才安排耿忠跟去保护主子的,诸多皇子当中,太后娘娘最疼的就是主子,主子心里是明白的,太后娘娘是绝不可能对主子存有什么坏心思的。”
“耿忠虽是太后的人,但从小是跟在主子身边长大,耿忠如今的一切都是主子给予的,主子的好,主子的恩,耿忠不敢忘。太后娘娘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耿忠心里是掂量得清楚的,还望主子明察。”耿忠其实是个嘴笨之人,但到关键时刻,嘴皮子总还能发挥作用。
“好,你说的话,我记住了,至于是真是假,我自有办法求证,这段日子,你就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了,自己找地儿待着去吧。”听了耿忠的话,褚映礼心中是松了口气的,但他表现得若无其事,淡定丢下话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