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第二天清晨,陈晓父亲的汽车停在林之下的家门口。
晨雾里红色黄色的灯闪着,昏白的晨光静谧地躺在胡同里每一个角落。
林之下坐在后座,摇下车窗,回头看了一眼清冷的院落。
残破的木门敞开着,但没有人从那里走出来。
“下儿,坐好了吗?叔叔可开车了”
“之下,路上有什么需要就和姐姐说啊”
“好,大山叔,晓晓姐。”
汽车缓缓移动起来,慢慢的,那扇残破的木门再也看不见了。
倒车镜里还是没有人出现。
林之下关上了车窗,阳光照不透那玻璃,车里黑洞洞的。
林之下闭上了眼睛,她感觉似乎有一团白色的光照在她眼睛上,白得刺眼。
眼前是一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路而已。
03
回家的路并不远,但似乎又很漫长,林之下靠在玻璃上睡着了。
这些年和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林之下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
但这个陌生人早出晚归,日夜操劳,为了生活疲于奔命,本来应该感谢的,为什么总是觉得他不是亲人?每天只有吃饭的时候会和他坐在一起,他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呢?血肉之情已经被生活消磨殆尽了吗?
没有和她说过一次生日快乐,没有带她出去玩耍,没有和她一起在向日葵田里谈过梦想,最不能容忍的是甚至没有和她一起在雾银山腰出现过!
真是个木鱼脑袋的父亲,什么都不懂!母亲当时到底是怎么决定要和这种人在一起过一辈子的?
而洛亿呢?
这个仅仅出现了几个月的男生,就给她带来了完全不同的感觉,一种新鲜感,一种满足感还有一种安慰感。
是的,安慰感。
这种安慰感就是最重要的,父亲给不了她,只有一个人可以,就是洛亿。
答应洛亿,是对自己的一种解脱。
04
“爱情都是假的”,在洛亿出现之前,林之下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母亲万容曾和她说起过年轻时期与父亲的往事,母亲30岁相亲,决定和父亲谈恋爱没有几个星期便草草结婚,31岁才生下了她。
母亲对她总是万般疼爱,无论林之下小时候她有多么淘气,都不会受到母亲的训斥,尤其是林之下烙在心头上的那两次深刻记忆——
关月村头外祖父万道成家中,万道成和老伴芳华围着坐在沙发上泣不成声的万容团团乱转,喋喋不休,和万容一同出门的林之下刚刚独自回到家中。冷水兑热水,热水加冷水,林之下诚惶诚恐地把水杯递到母亲眼前。叮咣乱响,母亲把水杯抢过来抛在地上,“之下,你去哪了?!”哽咽的嗓音让林之下听不清母亲在说什么,但知道母亲并没有责怪她。万容紧紧搂住不知所措的林之下,让她喘不上气来。她只感觉有背后一串水珠顺着脖颈流进了衣服里。
而第二次见到母亲情绪失控,是在祖父林筠家中时。“砰!”那天母亲带着林之下摔门离去——“之下,跟我走!”,“妈妈,我去拿雨伞”,“别拿了!不要了!”林之下还想转身去拿那把母亲最喜爱的黑色长柄雨伞,却被母亲生生拽了回来。林之下根本不想走,这里有自己最喜欢的向日葵田,葵田里有数不尽的诗词等着她发现,为什么要走呢?
答案终究还是被她找到了——10岁那年林之下偶然间从祖父家书房的抽屉里翻出一张纸:
“离婚申请书
林奕,男,*族,1970年2月25日生,******
万容,女,*族,1970年6月25日生,******
兹双方因意见不合,自思难以白头偕老,协议离婚,特订立离婚条件如下,以资共同信守。
一、自本离婚协议书签立后,双方婚姻关系终止,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
六、本协议书一式三份,由双方各执一份,婚姻登记机关存档一份。
男方:林奕
女方:万容
20**年4月9日”
残缺着几划的签名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那是用一支快要断墨的笔写下的,父母的亲笔签名林之下自然熟悉不过,铁证如山,不容许她有任何其他幻想。
如果不是看到这张母亲亲笔的离婚申请,林永远也不知道母亲当年为什么要在暴雨天里带着自己摔门而去。孰对孰错她不在乎,一想起母亲,林之下就将这怨恨抛给世界,抛给父亲,还要抛给那个可恶的人!
窗外惨白的天空上找不到太阳的存在,却依然把大地照个透亮,七零八落的向日葵们不知目标在何方。
关月村近在眼前。
05
这里就是左江城最大的村落,林家的向日葵田到了开花的时节。
林之下的祖父林筠播种了这几亩葵田,林筠走后,这片葵田就交到了儿子林奕手中,林奕不喜欢待在村里干农活,又把葵田交给母亲可曼。
而在林家葵田的东面,是空无一人的陈家。
芳华和万道成正站在雾银山腰一座墓前,下面有无数个金灿灿的小太阳在朝他们晃动。
“呸!狗司机!你怎么不去死?!还有那狗东西林奕!呸!呸!王八蛋!”
满眼是泪的芳华顿足捶胸,脸上两道溪水般的泪痕越过层层沟壑流淌不止,芳华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万道成怀里,万道成轻轻抚着她着肩膀,潮湿的眼里也布满血丝。
此时芳华满脑子都是当年万容带着小外孙女林之下坐在葵田陇上背诗的样子,那时候一大家子人的生活平淡而又快乐。
然而这如同梦幻般甜美的镜中世界,就在林之下12岁那年被一把名为“绝望”的锤子狠狠地敲碎了——
20**年2月1日
万容同往常一样,下班后买好蔬菜,哼着小曲,沿着乡间小路匆匆赶回家中,可爱的女儿之下正在家中期待着她亲手准备的饺子晚宴。
“砰!”
一辆疾驰而来汽车猛地撞在万容后背上,巨大的撞击让万容腾空飞出几米又狠狠地摔在地上,万容忍着痛扶地坐起。“没事,没事”一向大度的万容竟冲司机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去,惶恐不安的司机赶紧打火启动汽车绝尘而去,只剩下两道黑黑的刹车线在地上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