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巍城送两人出了文墨坊,并招呼着庄愁予下次常来,且允诺她洋纸不要钱,庄愁予便提出得空为他写几幅字做小样贴在柜橱上做展览。
“这儿的铺子完全瞧不出什么布局,打铁铺能挨着面食铺,”庄愁予笑着问道,“哥哥是怎么知道文具铺在哪儿的?”
庄浩倡握着她的手微微紧张了一些,庄愁予逮着机会,忙道:“哥哥可同我讲些实话,这人来人往又没人认识的,不必如家里那般拘谨。”
“或许哥哥也来过买这些新鲜玩意,”庄愁予见他还是犹豫着,便打趣道,“说不定以后可以教教我。”
“再不说大不了我回屋里直接问周老板。”
庄浩倡松开了手,表示放弃抵抗:“好妹妹,我与这家店的老板是在戏园子认识的,与他攀谈甚欢,才想着学这些西洋事物。”
庄愁予追问道:“那哥哥可是有很多这般的朋友,都向往着西洋的事物?”
庄浩倡微微点了点头,庄愁予展颜道:“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改日咱们一起与父亲好好谈谈。”
“还是算了,我是不成器的,”庄浩倡阻拦道,“免得你一同惹父亲母亲生气。”
庄愁予只得答应她作罢,眼睛还四处逛着,像是不舍得这么快地回家去。
“哥哥若是着急别的事,先走无妨,我见这书店、缎绣铺、首饰铺,还有这个古玩铺,都挺有意思的,”庄愁予道,“好不容易出了趟门,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让我回去,多扫兴。”
“可是你这安全……”庄浩倡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她一个纤弱女子,遇上歹徒可就难办了。
庄愁予道:“哥哥你就放心,这光天化日下的,而且周老板家的铺子就在边上,我就稍稍转转,天黑前保准回家,不会出事的。”
“千万保佑你别出岔子,”庄浩倡看时间的确耽搁不起道,“下午的戏场要开了,我得赶着去了,待会儿你顺着原道走到牌楼那儿叫辆人力车回家便是。”
庄愁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挥挥手巴不得庄浩倡赶紧点走,自己好四处溜达。
其实她盯上手边这家古玩店已经很久了,门口堆着些陶片碎瓷,一般都是有铭文或者落着款的,散卖。
等庄浩倡一走,她便一头钻进了这家古玩店。
纵使是白天,店里也不见得有什么光,仅有从窗纱网格里透过的,光线里扬着灰尘,有种被岁月磨蚀的感觉。但庄愁予只觉得,这淡淡天光,落在这些宝奁铜炉上,照出了时光的温柔,恰到好处。
庄愁予的目光被光线错落的阴影里静静矗着的一个烛台,台柄是铜制的,璎珞纹镂空的,下底做,庄愁予会注意到它的缘故是因为它太新了,光亮的与周围的古玩都格格不入。
即使放在暗影里,也无济于事。
庄愁予刚伸出手便被低低一声抱怨给喝住了:“小姑娘家把门外告示看清了再入店。”
那声音从幽暗中趟着地而来,竟让庄愁予感觉脚底微颤,头皮麻酥酥的,再看那店主,似乎是背对着她躺在一个编藤躺椅上,竟像是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着实可怕。于是庄愁予赶忙背起手,乖乖地退到店门口,歪着脑袋,看到那则写在一列竹简上的告示:
本店内一切之玩品,皆系珍品,非银两交易落地者,不得把玩
庄愁予笑这致歉道:“老板恕罪,我有眼无珠,没瞧见这告示。”
“你身上的银元买不起我店中任何一样物品,怎么还不走啊?”那声音懒洋洋地回道。
庄愁予反问道:“为何要走,这儿竟然是不许人看的?”
“把玩把玩,予人之乐也,谓之玩,你只看不买,便是在用眼睛把玩。”
这便是明着下逐客令了。
庄愁予忖度这老板中气十足,怕不是有武功傍身,自己若是还不识相乖乖退出,怕是要折条腿断根胳膊,当即便果断地告了辞。
“嘁,还有这等瞧不起人的。”庄愁予出了店门心里像是吃了苍蝇一般,越想越气,便忍不住回头,埋怨了一句。
而这一回头,倒是瞥见了件不寻常的事。
只见一个黑袍子的黑帽子打扮的人停在了古玩店门口,盯着那摊陶瓷碎片看了许久,蹲下身,取了其中一个,每个角都对着矮桌敲了一下。碎片在他手中转了一手,方才被放下,片肚落桌,发出闷闷一声。
那人然后便进了店铺,庄愁予个子在人群中不算瞩目,身量又极为苗条,三下两下便钻到了胡同墙角,蹲着看。
不一会儿,那人手里握着方才庄愁予心心念念的烛台出了门,惹得庄愁予眉毛微挑。
“难不成是个有钱人。”庄愁予又打量着他的衣着,都看不出什么别致之处,甚至脚下的布鞋还是极为单薄的,在早春的北京,怕是连保暖都做不到。
庄愁予混入人群中,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从对面又经过了那家古玩店,好在原身眼睛保护得极好,目力极佳。这次她使劲眯着眼,隔着人群辨别着那些陶瓷碎片,有三个尖角的,两个尖角,四个尖角,五个尖角……奇就奇在似乎每一个都没有重复的,若是陶片有三角的,那么另外一个三角的一定是瓷片。
庄愁予暗道,如此一来,那老板倒是可以通过这种有规律的敲击辨别出来着究竟动了哪一块碎片。
“这怕不是暗号!”庄愁予小声惊呼道。
这好奇心上了身,便连害怕都忘了,庄愁予不知不觉跟着那人顺着胡同走了下去。
“就当是自己走回家便好了,”庄愁予心里已经有了对策,“倘若问起来就说第一次出门迷了路。”
有了这个念头,庄愁予只是大胆地跟着,不管前头那黑衣人是否回头,她只是平常地走着,不动声色。
周围的人越来越稀少,直至转过一个两道弯后,连两侧铺面都简陋了起来,再完后走便是连铺面都没有了,都是低矮的房屋,像是贫民居住的。
庄愁予的心这才打起鼓了,眼看着黑衣人又要拐入另一个巷子,她幡然醒悟到自己的行为简直是在嫌命长。
“不行不行,”庄愁予喃喃道,“回头是岸。”
一转身,一个锃亮的枪口明晃晃地对着自己的脑门,把庄愁予吓得直接闭上了眼睛。
刚想要出声,飞速旋转的大脑便阻止了她这自寻死路的愚蠢行为,那枪口绝对会在自己出声前就了解了自己的。于是手上的东西也顾不得了,双手紧紧捂着嘴巴。
她虽然闭着眼睛,但能感受到靠近自己身侧的温热,那轻轻拂过她耳边呼吸,以及带着三分玩弄的低沉之声:
“丫头片子看来挺懂规矩。”
耳朵根,不觉中烧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