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
“我不会拒绝一件平凡的武器，但绝不会用一件不稳定的武器。”洛芙和王伟对视一阵，看他没什么要反驳的，便耸耸肩表示就这么定了。
“留他在这儿。对我们，对他，都好。”
。
当天晚上，“绿萝”集结了基地的所有人，在洛芙的办公室听取作战计划。由于办公室里容不下那么多人，洛芙索性让壮丁把墙拆掉，叫队员们就在外面围一圈。
大家都嗅到了决战的气息，然而谁都没有心理准备。
就在前一天，他们还在凛冽的沙暴中并肩作战，畅谈自己拿到钱后要过怎样的日子。每个人都知道战争快要结束，却未曾想到决战突如其来。
不论最终是生是死，等待他们的都是分道扬镳。
沉默，大家都沉默着。一双双透着迷惘的眼睛都在试图从他们的队长那里获取希望。
本以为洛芙会在这个时候说一些振奋人心的话，但她只是像往常一样，不耐烦地完陈述大纲，就急匆匆地请顾问团上来讲解。
洛芙本想让它变得隆重而庄严，为此，她甚至用上了自己仅有的一支口红，办公室里没有镜子，就用终端荧屏的反光来替代。
年近三十的她，即将告别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黑白镜像中的那张脸仍然精致美观，只是拿着口红的那只手上，战争的刻痕已经延伸开来。
常年握枪的手把控不住轻小的口红，艳红的染料一次又一次偏离轨迹。洛芙突然意识到，化妆已经不再适合她了，用多少化妆品也盖不住战斗和训练的痕迹。
她站远一点，让荧屏映出自己的全身，发现精心打理的唇妆已经无从分辨。
继续打扮又能有什么作用呢？下属们不会关注她的装扮，也不会喜欢突兀的仪式感。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份信念，在空前的危机到来前给他们撑撑腰。
而在洛芙看来，精准无误的情报就是最好的兴奋剂，人只有化未知为已知，才不至于恐惧。
因此她把第一发言权交给教授，让他为佣兵团解释当下的战局。
教授让助手们把准备好的三张图挂在墙上，一张暴风飞艇结构图，一张二区战局图，还有一张不明所以的农民丰收图。
“客套话就不说了，我给大家讲讲总部的‘暴风计划’。如果你的记录仪或录音器是开着的，请把它关掉，这些内容只做一次讲解，不允许外传。”教授保持着他的慢条斯理，随意地打量台下的听众，就像他在大学里教课那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缺席的学生。
“暴风计划的基本目的在于通过蝴蝶效应制造毁灭性的定向风暴，期间要依赖暴风飞艇对局部大气的改造。我们认为有两种暴风飞艇，一种是图上的‘保温艇’，另一种是‘加热艇’。”教授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扫视下面的队员，看大家是否都有在认真听讲。
“听说过温室效应吗？保温艇会向大气中散布极大量的温室气体，给地面保温。它使用的温室气体是全氟碳化合物，效果是二氧化碳的三万倍，能在几小时之内制造出大规模的温室。”
“教授，请容我打断一下。总部有考虑气体回收吗？”洛芙提问道。
教授摇头否定，解释说：“洛芙队长不用担心长期影响，这些气体能短时间内改造局部大气，但不会对全球大气造成显著变化。另外保温艇只在阳光照射充足的时候能单独发挥作用，但二区扬尘严重，阳光照射强度和时长都不达标。为了在这种情况下展开计划，总部还需要部署加热艇。加热艇里面会有一个聚变堆，直接释放热辐射给气体升温。通过这两种飞艇，就能在短时间内实现局部气压的调整，生成一场风暴，或者让风暴变道。”
教授说完，让助手把飞艇结构图撤下去，来到战局图旁边继续讲解：“这是二区的战局图，飞艇只能部署在我们的领空。我们推测总部在赤道东经三十度左右捕捉到了一个理想的气旋，计划用暴风飞艇引导并壮大它，如果计划顺利，这个风暴会在短时间内具备足够的威力，并沿着这条路径前进。”教授从助手手里拿过记号笔，在作战图上画一条绵长曲折的线，恰好穿过探心人所有的重要领地。
“大体就是这样，用强风暴摧毁敌人全部的地上设施，切断探心人地面和太空的联系，我们就赢了。暴风计划就讲到这里，大家有问题可以私下找我谈，我们接下来要谈谈这幅图。”教授走到丰收图前面，在上面深情地抚摸，好像他能把那鲜红的番茄从画中拿出一样。
队员们不知道他是何用意，而王伟更是带着恶意揣测：这人饿了。
直到洛芙咳咳两声，教授才回过神来，向大家发表他最后的演讲：“我的一生都在为这一幕奋斗，没什么比让全人类吃饱吃好更重要。要是有人想破坏我们的作物，污染我们的土地，我将带头拿起武器，跟他们死拼。一区的弹坑还在，里面除了辐射什么都没有，我想是时候向探心人算总账了。”教授说罢，掏出配枪向大家展示，“只要我这把骨头还能动，就尽量跟上你们，把探心人赶出去。”
话音刚落，下面传来了孤单而响亮的掌声，教授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王伟，那个以“猪圈”称呼顾问团的狂妄大兵。
挺好，自己连最没心没肺的家伙都感动了。
然而没人附和，王伟的掌声很快在尴尬中消退下去。洛芙在上边似笑非笑，指着王伟让他出来讲两句。
王伟也不推辞，挽挽袖子，走到人群前边，大咧咧地说：“咱到这儿来，都是为了钱！”
单单这一句话，就让所有人记起了初心，直白爽快，提神醒脑，下面几个外向的队员被他这豪迈的劲儿感染到，一个劲儿地叫好。
王伟也起了兴致，开始指天指地，发表更加慷慨激昂的宣讲：“咱打得越狠，敌人败得越快，也好早点取了钱回家过舒服日子！这队伍里最老的人，教授，都拿起枪了，咱要是有人怯了场，那就是孬种一个！”
洛芙在旁边给他递个眼神，叫他赶紧下去。趁下面还没闹腾起来，她给队员们泼了盆冷水：“这次行动风险非常大，很多人会死。”
当兵的可能视死如归，但没拿到钱的佣兵一定怕死，洛芙这句话提醒了他们：要是在行动中阵亡了，别说钱和好日子，啥都没了。
“教授告诉我说，我们长期驻守的这片地方是暴风飞艇的重要部署点，而离我们两百公里的前线正打得火热。为了防止探心人发狗疯突破进来，我们要先发制人，配合前线的部队把他们一举消灭。”洛芙在这里停顿，看大家还没明白“前线”的含义，又补上一句：“前线伤亡率74%。”
这意味着每四个人中只有一个能手脚健全地回来。
洛芙说得很可怕，但队员们似乎并没有被吓到。他们早已习惯了洛芙的做派，每次行动之前都会把最大的不利条件明明白白的抖出来，但事实证明他们的表现总是高于预期。前线部队伤亡率74%，在他们听来是自己的伤亡概率不超过74%，他们是精锐佣兵，不能和前线的大兵混为一谈的。
“不怕？那挺好，下一项。能运过去的物资不够，我要选几个人留在这里看家，下面是名单，你们要是有意见，就赶紧收拾东西滚蛋。”洛芙掏出一份文件，开始念人名。
在队员们感到紧张之前，洛芙已经念完了半数的名单。被念到名字的都是负伤者和表现不佳的队员。对他们而言，尽管自己的佣金不会因此受影响，但被念到名字无异于遭到了否定。在大部分人出去打仗时自己躲在基地里搞维护，怎么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秋明，吉姆·D，拉什。你们这些人要保管好基地，特别注意氧气池，那里种的植物不是让你们吃的。好了，散会。各位按照撤退计划的物资比例装车，两小时后我们出发。”洛芙说完，看人散得七七八八，走进去把帕克斯拉出来，说要给他交代一项特别的任务。
帕克斯中午才听到自己不参加进攻的消息，但洛芙的名单上并未念到自己，虽然不知道有何考虑，他还是相信洛芙的判断。
洛芙交给他一部说明书，上面有载具站的使用方法和一些组装案例，其中一个轮式车的组装样例被打了大大的红圈，洛芙指着它对帕克斯说，载具库里剩下的配件只够组装出这样一部车，仅限他个人使用。
“它只能跑一个单程，目的地已经设好了，你只要坐上它就能跟上我们。但是，”洛芙把一只手按在帕克斯肩上，眼神愈发锐利起来，“它不是给你逃命用的，如果收到了我们发来的求救信号，你马上坐着这辆车找我们。”
“我为什么不能和你们一起出发？”
洛芙摇摇头，指着被留下来的几个人让帕克斯看，说：“他们不足以保全基地，如果我们不在，探心人又向这里发起进攻，你需要和他们一起，在增援到来前顶住。”
“可是……”
“不要多说了。”洛芙到自己的终端上取一块磁盘给帕克斯，说：“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带它找我的父亲，让他付给你佣金。队员还在等我，祝我们尽快再见。”
“可是……”帕克斯看洛芙的身影匆匆消失在人群中，万般无奈地在墙角坐下去，看着手上被血浸透的纱布。
就在他中午吃完药之后，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它本该是件好事，但眼下却是天大的坏事。
自己的杀戮意识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