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的母亲是个活宝,见着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捡,劝阻了百八十遍都听不进去,久而久之家里人也就放弃了,随她去。
“小艾――”
“知道了,催催催,早干嘛去了,让你别捡这些破烂你不听,现在好了,平白着急,真是懒得说你,一说你就停不下来。”
小艾气呼呼的将那些称之为柴的烂木头丢得哗哗响,她母亲大概觉得自己理亏,也就不再言语。
今天是中元节,照例要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席,宴请那些归了尘土的祖宗回来搓一顿,因此小艾的母亲这才催着她赶紧将前厅收拾出来,连着门外也要打理,免得在祖宗面前丢了礼。小艾忍不住埋怨母亲,这临阵磨枪的陋习怎么都改不了。
“咦,这是什么?”
好容易将木柴都堆在一起,小艾却在旁边发现了一个长四方的木盒子,看这脱落了的漆面,应该有好些年头了。不过自己从不记得家里有这么个东西,这到底是什么呢?嘴里还忍不住嘀咕:可真是够脏的。
小艾朝四处看了一眼,这是她心虚时会有的下意识的小动作,她发现大家都在家里忙着做供,没人关注她,她这才小心的拿起盒子准备打开。然而盒子正面的拉手已经损坏掉了,只剩下一个略微有些凸起的铁锈点,无奈之下她只好试着倒过来朝底部用力拍。感谢那个制作盒子的人,拉门做得不太紧,很快就被拍倒开了:这是个内部比例大概为二八分的一分为二的空盒子,小艾觉得脏是脏了点,倒也挺好看,就暂时放在了一边。
等全部东西都理得差不多了,小艾眼睛又骨碌碌的转了一圈,然后才抱着盒子进了门。
“外婆,你看这是什么呀?”
小艾的外婆年近九十,说她老眼昏花吧,她还能瞅着经书念经,说她不老眼昏花吧她又时常连个人也看不清。总而言之,就是一双眼睛想看的时候看得见,不想看的时候看不见,算是得道高人一个。
只见她颤颤巍巍的接过盒子,上下里外瞅了半天,没牙的嘴巴开开阖阖半晌,才吐露出一句,“这是什么?不是我的东西,我没有见过。”
小艾有些无语,本来是问她的,结果被她抢先问了。于是她不得不花好大的力气去跟她老人家解释,自己也不知道。她外婆倒也没再追问,似乎对这个东西不太感兴趣,这让小艾松了一口气。她想了想,还是去问正主吧,如果她都不知道,那这东西估计会成为自己家的未解之谜。
“妈,我收拾好了。”
小艾在她母亲身后喊了一嗓子,吓得她正在做菜的母亲手一抖,生生将锅铲子给抖掉了。
“好了就好了,喊那么大声干嘛。”
被嫌弃的小艾没有像往常那样顶嘴,反倒是笑嘻嘻的从背后拿出了一个东西。
“妈,这个东西哪里来的?我怎么没见过?是什么东西啊?”
小艾的母亲这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这个啊,我从路边坍塌的房子旁捡来的,应该是个梳妆盒吧。”
她的话让小艾吃了一惊,梳妆盒不应该是古色古香的吗,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样子了。不过虽说是跟想象中的样子差了点,但好像也没那么差。
“那我去洗洗哈。”
这个时候的小艾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其实也遗传了某些她母亲基因的劣根性。
池塘边,小艾拿着梳妆盒鼓捣着,入水前忘记将盒子打开,现在浸了水,木头涨起来再想打开好像就没那么容易了。不过小艾有的是毅力跟牛劲,愣是没让自己失望。梳妆盒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里面的角落里满满都是泥,小艾不得不在旁边的杉树上掰了点叶子来擦。直到看着差不多,她才罢手。
别说,这盒子的做工精不精细她看不来,但是整个盒子的交界处有些特别她是肯定的,就是不清楚到底是用了以前常用的铆接还是隼接。她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开始喜欢这个盒子了,非常喜欢。为此,她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的又洗了一遍,只可惜开关的把手处因为时间久的缘故,腐烂断落了。她想,也许是天意,世间并不应该有完满的东西存在。
“你这丫头怎么才回来,快,帮我再去给老祖宗斟一次酒。”
小艾的母亲已经在烧钱了,钱其实是小艾的外婆用黄纸叠成的元宝,每个都用经文加持过,因为空薄,在火中很快就化成了灰烬,直达西方净土。小艾应了一声,将盒子放在门口的石条上,打算等它风干了再拿进去。一转身却看见母亲开始烧天赦大会了,她不知道这个天赦大会是什么,要赦免什么,她只知道每年这个天赦大会都是必不可少的,很厚重的一本,烧起来比较费耐心。为此她一点儿也不着急,慢悠悠的进了门。她没有学过那些规规矩矩的礼仪,只是照着自己的性子以香烛为起点顺时针斟了一圈酒,看着杯杯深浅差不多了才满意的离开。她可觉得,有谁喜欢在自己吃饭的时候被人盯着瞧。
为了避免母亲的唠叨,小艾去了厨房,那里有扇门可以出去,她也喜欢在那里看风景。不过今天是个例外,门外的风景并不好,隔壁对门的老太太不知道抽什么风,又在这种时候将纸钱烧在小艾家厨房的窗口处,虽说隔了一条路,其实没差多宽距离,只要风稍稍一吹,就能弄得满天烟尘飘进来,看着怪渗人的。小艾心里不舒服的时候也会恶毒的想,难怪你家风水不好,对自己家的祖宗都看着不待见,他们又怎么会庇荫子孙后辈呢。这倒没有夸张,事实上的确如此,不过小艾不愿意透露太多这些难堪的事。
小艾正皱着眉头呢,那个烧纸的老太太猛然直起身子回头看了一眼,眼神生冷,小艾忍不住心里升腾起一股子难以抑制的厌恶,因而径直出了门顺路往前走去,这时候她的母亲也起身了,不过还有一点火苗在,她正盯着等待烧尽。
“妈,你这怎么飘到这里来了?”
小艾看见刚洗的盒子里有几张已经烧成了灰的纸,正打算去倒,莫名吹来一阵风,将其吹散了开去。
“别管这个了,赶紧进去给祖宗磕头去。”
小艾被她母亲拽着,摇摇晃晃的进了门,如果她刚才没有看错,那是天赦大会的灰烬。
“一、二、三。”
小艾数着给祖宗磕了三个头,她没有说那些好听的话,她觉得自家的祖宗有灵,是不需要自己虚伪的敬仰跟无耻的讨求的,所以她每次都只是叩三个头就起身。她的母亲倒是会说上一两句,大半都是往年常用的句子,小艾也习惯了,各人求各人的心安。
她见着蜡烛还有一些,没有那么早结束,便又走回了盒子那里,看着盒子的角落处还有积水,抬手又给倒了倒。这时发现不远的拐角处站着一个穿黑色衣服、綰着白色发髻的老太太,面容并不阴沉可怕,却也谈不上和蔼可亲。小艾疑惑的想着,这是哪家的老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直到小艾的母亲出来叫她,她回了个头再去看,人已经不见了。小艾心里有些发毛,不会这么巧吧。不过她还是一度安慰自己,肯定只是谁家老人出来透透气,打扮了一下自己不认识了而已。
晚饭的时候小艾还在想这个事情,筷子叼在嘴里半天没有反应,她母亲问她怎么了,她一时想到做过供品的饭菜是没有味道的,便将这件事摆了出来,没想到被她母亲一顿念叨,说她胡说八道,又说小孩子童言无忌,小艾见自己达到了目的便悻悻然闭上嘴吃起了饭。无意中她瞥了一眼门外,那个老太太在视线中一闪而过。
“你这是干嘛?”
小艾的母亲看着她不停的往碗里堆菜,似乎有离桌之意。
“外面凉快,我去外面吃。”
所幸平日里常这样,她的母亲没有多说什么。不过小艾心里有些毛毛的,今天毕竟是中元节,传说中的鬼节,那老太太究竟是人还是?可如果不弄清楚,她又很难过。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果然,那个老太太站在离她家门口不远处的地方等着,小艾每走过去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小艾明明想问什么的,可不知道为何一开口就是往嘴里送饭,弄得她嘴巴鼓鼓的,怎么也来不及咽下。
沉默保持了好一会儿。直到小艾的碗里没有了东西,她这才认真的看清楚,那个老太太在盯着自己洗过的盒子看,小艾隐隐觉得,这个盒子自己是保不住了,可如果她要完全可以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拿走啊,为什么要引自己出来呢。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随即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那烧纸钱的地方,老太太的表情才算有了一丝转变。原来活物到不了阴人手里,她这是希望自己帮忙啊。可是这也太难了,这么个盒子不算大,可也不算小啊,要真烧起来是绝对会引人注目的。也许是注意到了小艾为难的表情,老太太的神色变得很哀凉。
“你吃完了没有,都老半天了。”
小艾的母亲突然出现,吓了小艾一大跳,手里的碗都差点丢了出去。
“完了完了。”
小艾见母亲并没有看见老太太,心里更加沉重了,晚上无论如何得满足这个老太太的愿望,否则按照流传的话说,今晚子时鬼门关闭,这老太太去还好了,没去这自己就不得安生了。
“妈,晚上我来洗碗吧。你忙一天了,休息休息。”
说完就抢着往厨房去收拾碗筷,而后从厨房门口溜到前面拿了盒子又折回去。
“真是可惜啊,好物不留人呐。”
小艾坐在灶台下,满心的不舍。
“我说你念叨啥呢?不想洗就算了,我自己来。”
小艾的母亲说着就撸起袖子,小艾赶紧将盒子往暗的地方一丢站了起来就推。
“您还是出去吧,晚上的饭菜油水多,您要是洗碗明天还不得集体手滑。还是歇着去吧。”
这不是假话,她母亲不爱用洗洁精,总是热水烫一下,以前油水少不见得什么,现在油水多根本洗不干净。
小艾见人出了厨房,赶紧坐在灶台下点火。
“不是有热水吗?还烧什么?”
小艾的母亲在外面听到声音又开口问到,小艾不得不说自己等下要洗澡,这才勉强将这个事糊弄过去。
于是,她亲手拿斧子把盒子劈开,丢进了灶台肚子里,她试过,整个塞不进去。幸好平日里她时不时也弄几下斧子,这才没有招来人,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释。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盒子烧完后,小艾特地出门转了一圈,其间再没有看见那个老太太。她试探着问过母亲,母亲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从那以后,小艾总觉得这件事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因此将它放在了心里最阴暗的部分,跟谁都没有再提过。
一个月后到了中秋,小艾回家路过那几间坍塌了房子时,看见很多人在处理,便好奇的停了下来,她不由的想到,之前发生的像梦又不是梦的故事,应该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你说的是真的吗?”
一个胖一点的中年女人一开口就很大声。
“是啊,我老娘托梦来,说我爹给她做聘礼的梳妆盒她收到了,可是梳子还没有,让我给她找找。一个梦也就算了,可是最近接二连三的这样,我实在不落忍,所以就来翻翻……”
胖女人原本是不相信的,但一听是聘礼来的,自告奋勇的加入了,大概也想看看,那个年代的聘礼是个什么样子。
“姐,梳子找到了,可是梳妆盒还是没有。”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出来,一伸手上面是把黑得发亮的梳子。
“没有就算了,老娘好像也说她只少梳子!”
小艾想了想默默转身离开了,也许他们不知道的好,若是知道了,又谈何相信呢。
不过她心中有一种预感:那个梳妆盒的故事,离她不远了。
后记:三元为中,点灯何照,故事到这里也就将结未结了。
本故事按照当地习俗加以改编,虚实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