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长已矣,生者忙碌碌。
大雁南飞,百虫入土,草枯山黄,叶落归根。冬天的寒意悄悄而来,安定郡的百姓,死的死了,活着的,又开始忙碌营生了,于外收敛田地的活儿,于内杵谷淹菜。
病人慢慢没了,社先生的学堂还未开学。一家人闲了下来,就想起了凉州的一家子。母天仪回去后,边界上就被封锁了,想必一定急坏了。
芥子也想爹娘和凌云姐姐了。麻婆婆提议道:
“乘学堂还没开学,我们去凉州看望看望,那一家子还不知道我们的死活,去了让孩子们也松散松散,这些日子,可把两个孩子累坏了。”
芥子拍手赞成,社先生也乐不可支。
大河把益寿堂的食物用品全拾掇了,怕走了落到大山手里。留给曹二狗一家,若有生活过不去的乡亲,让拿出去接济接济。
次日天刚放亮,四个人拿了点吃喝,驾起车向凉州驶去。
夜幕降临时,就到了凉州。月氏见四个人都囫囵出现在眼前,挨个儿抱头痛哭,哭过后才发现还把亲人放在门外,忙喊天义凌云出来。母天仪凌云出来又是一阵哭诉寒暄。
卸了车安下驴,大家进屋坐定后,母天仪道:
“你们都还好好的,是一个天大的惊喜。我从安定郡回来,拿了银子就去凉州刺史部里托人,好不容易弄到了刺史部老爷的手贴,赶过去就戒严了。听好多从那逃出来的人说,瘟疫已经没法控制了,一个接着一个死,活人只要看到死人,就传染上了,说的极恐怖。”
社先生道:
“原本就是这瘟疫救了我,不然我现在就是阎王府的先生了。”
芥子道:
“是瘟疫把官府的人惊跑了,我和姐姐才把奶奶和舅舅救了出来,我把那里的犯人全给放了。”
母天仪道:
“好险啊!这得感谢大河,当时我还想把他二人领到凉州来,要不是大河执意留下,我们还真就见不着你俩了!”
麻婆婆道:
“岂至我俩,那安定郡的黎民百姓可全都遭殃了,你还不知道,你儿子本事可大了,有治病救人的奇异本领。大河也是不凡的女子,在她的操持下,才救了安定郡的百姓。”
社先生将芥子有特异体能,大河有医术,如何救自己和老百姓的全过程,细细说给了母天仪一家子,听得三个人目傻口呆。
凌云过来拉起芥子的手,看了看那个小尖指,就在自己腕处扎了一下,细看小尖指真渗出绿液来。凌云高兴得叫起来:
“是真的啊!现在我也免疫了。快,给爹和娘也扎扎,让他们也不染病!”说着,拉着芥子就给月氏和母天仪扎了。
扎完后,又拉出芥子脖颈上带的桃木小鹿问:
“你说这个是大河姐姐送给你的,怎么和我的一模一样?”又问大河,“大河姐姐,你说说,你知道这两枚小鹿的来历吗?”
一句话问得大河泪如雨下,把凌云和芥子揽在怀里,哽咽着道:
“你是我妹妹,芥子是我们的弟弟。小鹿是咱娘去寺庙还愿时,给我俩带上的。我俩是双胞胎,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娘说在我俩一岁的时候,带我们去菩萨庙里还愿,回来的路上,你被人抢走了,娘就找人去追,那人被追急了,就把你藏在地坎下面跑了,是舅舅捡到了你。
“芥子是娘去舅舅家生在半路上的,生下来娘就死了,爹看见芥子的绿头发,就认为是个妖怪,是他害死了娘,就把他扔了,是奶奶捡回来的。”
大河揭开了三个人的身世,所有人心里的猜疑公开了,芥子早就觉得两个姐姐如亲姐姐一般。三个孩子哭作一团。四个大人眼里掉着泪,心里却幸福得蜜里调油。
大家哭过之后,母天仪满脸流淌着幸福道:
“真是天意啊!有缘千里来相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母天仪有造化,今天有三个儿女了!”说着就跪拜上天,“感谢上苍!”
大河失去了爹娘之后,心里一直存有父爱和母爱的缺憾,垂着泪看着母天仪和月氏,叫了声“干爹!干娘!”
月氏急过来将三个孩子揽在怀里,哽哽咽咽道:
“我的孩子,今后娘不再让你们受苦了!”
麻婆婆摸着热泪说:
“当初我怕两腿一登去了,撇下这个孩子,在这世上举目无亲,满腹的残忍,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眼。如今好了,有了家,有了亲人,我就放心了。”
第二天,一家人赶着马车,到了凉州市上,麻婆婆并月氏领着孩子买衣服鞋帽,母天仪和社先生沽酒买肉籴米购瓜菜糖果。
回到家里,社先生、麻婆婆和三个孩子换上新衣裳,三世同堂,摆上酒席,点蜡炷香,举行认亲义式。
三个孩子给四个长辈磕头,麻婆婆的眼笑弯了,社先生嘴角的笑纹扯到耳根,母天仪眼里流光,月氏脸上溢彩。
瞧这一家子,不是一家子胜似一家,人间自有真情在,真情不在富贵家!
初冬的阳光,依旧是那么的灿烂!冰爽的空气是那么的润肺!阖家团圆的幸福从门里往出流淌,连树上的鸟儿也陶醉了!
然而,东山日头西山雨,此处温暖彼处寒。
临冬的空气冰凉冰凉的,赵舆郡锁在一片浓雾中。大山嘚嘚嘚地打着牙关子,袖着手窝缩在柴棚里,等待海生的消息。
原来,大山一行,拖拖磨磨行了三五日,就来到了赵舆郡,东叩西问,总算找到了上官来瑛的姨娘家。姨娘一家人见一下子来了这么一群人,又是从疫区来的,当下脸势就不展通,避瘟疫道:
“你们从死人的瘟疫区来,怎么就往人家钻,不让我们活了吗?快去快去。”
他们被轰了出来后,又找了一圈,租了一农家的柴棚,方落下了脚。
过了些时日,上官来瑛挨不了柴棚里的苦日子,又去求姨娘说:
“姨娘,你看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都没病。说明我们没有带瘟疫来,您就收留了我们吧。我们不会白住的,给您房租还不行吗?”
姨娘家勉强腾了一杂物间让外甥女及女婿住了下来。
闲来生是非。
柳妈的儿子海生,成日家在外招猫逗狗,耍牌赌钱。动辄就有人找上门来,不是讨欠债,就是要赔偿。带的银子不久就挥霍得所剩无几了,柳妈便整日将儿子堵在柴棚,不让出去。
大山寄人离下,脸难看,气难受,常常来到柴棚,和老朴柳妈两家,玩牌摆棋打发时光。
这日,大山又来到柴棚,对海生道:
“这也有半年时日了,你出去探听探听,安定郡那边军戒散了没有,瘟疫是否过了?”
海生如获得了自由,跳出门去了。
大山因与上官来瑛吵架才出来的,穿的衣服单薄了,如寒号鸟瑟瑟缩缩,等了半日,海生才回来。听海生说军戒已经撤了,瘟疫也治住了,便商定明日回安定郡。
大山领着三家人,失魂落魄往回返。三五日回到益寿堂,发现门没上锁,推开进去一看,一片狼藉。多数药橱空空,正在查看时,门里进来了几个人,要益寿堂赔偿他们损失。
原来,好多逃跳跑的富有人家,探听得瘟疫已治住了,便陆续回来了。回来发现门锁被撬,且缺东少西的,一问才知道,是益寿堂治瘟疫期间,各地来的病人等待看病,一时排不上队,撬开门当旅馆住了。
因官府还处在瘫痪状态,看到益寿堂掌柜来了,便找上门来要说法。
大山如当头一棒,听他们七嘴八舌说完后才整明白,便说:
“我这才进家门,我这里药都没有了,还不知道找谁呢,你们的事咋能摊给益寿堂呢?”
一个头上戴着纸帽子,鼻梁子上粘满了尘土,像是正在打扫屋子的中年汉子,理直所壮地说:
“是你们益寿堂放药治病,才招来了四面八方的人,闯进了我们的铺子,你的药没了,不正是说明你们放药了吗?”
大山气冲冲道:
“你们还讲理吗?我这不是才回来吗,我在那儿放药了?谁放的你找谁去,与我没关系。”
又一个小脑袋猢狲嘴的青年囔道:
“那不行,和尚跑了,我们只能找庙。”
见这里吵吵嚷嚷,就围了许多群众,听了他们的争吵,一个嘴快的道:
“放药的人是为了给大家治病,没有责任给你们看门把户,你们还有良心吗?”
那些要说法的富人一听,都向说话人逼来,唬得说话人直往后退,猢狲嘴骂道: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挨饿的狗儿他爱汪汪叫,你知道吗?爱叫的狗儿易挨打!”
众人一看,黑河县有钱有势的人,又抬头翘尾了,便自散了。暗恨:
“还不如瘟疫别结束了呢!”
社先生在凉州待了一些时日,就想开学教学生了。便向母天仪辞行,母天仪道:
“哥哥一生以弟子为重,留在家里,也是对你的摧残,我今天筹办银两伙食,明天打发你们回安定郡去吧。”
月氏有些难舍,对大河道:
“芥子回去了,还要跟舅舅念书。你就留下来,陪凌云学画,你愿吗?”
大河忧心忡忡道:
“娘,那边家世业务还不稳固,着重还有人对芥子动心思,我得回去。等安稳发达了,我就来陪娘和凌云。”
次日,大家挥泪告别。
社先生、麻婆婆、大河与芥子回到学堂后,重振家务。
白知县带着撤离的官员吏役,也都回到了黑河县,拿着朝廷发放的赈灾官银,重新建府筑堂,修舍造屋,购床买桌,增衣添被,置灶籴米,沽酒割肉。
县衙忙的不亦乐乎,对民生灾情,畜牧生产,百姓生活,治安管理一律儿无暇顾及。
这时那些被撬了门的富人,成群结队地来告状,告社先生一家的行为给他们造成的损失。因白知县还心于县衙的改造,没心思理那些事儿,先打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