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托盘上的红色锦布,只见齐齐摆放三根金钗,钗头上镶颗小拇指大的金珠,钗柄长三寸。
瞧着眼熟,竟然是仿照自己原来的暗器打造。
伊娜谢过德妃,拿起一支金钗,沉甸甸的颇有分量,一摸那金珠,竟然是活动的,回首瞧德妃,见她意味深长瞥了自己一眼,侧首和黄鹂交待銮驾的事。
翠柳热心过来,拿起一根金钗,啊呀一声,笑道:“娘娘就是偏心,送伊娜的钗子都是纯金的,快抵我两年的饷银了。”道完,将那金钗插在伊娜高绾的发髻上,乍然又“天啊”
黄鹂娇謓翠柳道:“你今早吃了什么,光吃惊了吧?”
一众人都笑起来。
翠柳不服气,指着伊娜的发髻道:“不是我大惊小怪,你们瞧伊娜的头发,来的那日才及腋下,怎么这几日便涨到腰际了?”
许是练了那秘笈的缘故,伊娜感到自己的墨发是一日长一寸的势头,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但太过打眼,便笑道:“应是我来时,多绾了两圈罢了。”
谎言虽浅,倒也无人深挖,只当都是信了。
众人出了彩衣宫,见贤妃娘娘也领着长莺四人出来,竟如彩衣宫一般,人人一件大氅加身。彩月宫里碧玉出来给德妃和贤妃回禀,说淑妃娘娘的身子惧寒,就不去梅花诗会了。
宫道里积雪早已清除完毕,德妃和贤妃坐了銮驾,一众宫女紧随左右,风风火火往御花园而去。
伊娜将剩下的两根金钗握在手心,拔开金珠,只见里面左右各一暗扣,如此,三根金钗去掉金珠,扣在一起,便成了一柄短刃。如此煞费苦心的能工巧匠,只怕是一般人都请不动,而知道自己的暗器的,只有李瑾,难道她已知道自己功力复原之事?
伊娜心中一番揣摩,不觉,抬眸已到御花园。
大雪后的御花园里银装素裹,早不见那些花花草草,树披白衣草盖被,白茫茫一片。
穿过白雪皑皑的假山水榭,无际的红云跃然入眼,斑驳梅枝托着苏雪,花儿迎风披雪朵朵绽放,红霞如烟。
错综夹杂的梅枝下,人流穿梭,锦衣华服的贵族皇亲们,或身披大氅,或有宫女掌油纸伞一路随行,煞是热闹。
引路宫女前来迎着伊娜一众往诗会去,伊娜挤在人流里,左顾右盼,期盼能瞧到安图原。
不过跟着走了数丈,就见李瑾一身锦袍,头梳高冠立在梅枝下,昂藏七尺,迎风而立。
他含笑招招手,示意伊娜过去。
不是十多年未进宫了吗?怎么今日就进来了?
伊娜不急不缓踱步走近,见李瑾笑意盎然瞧着自己,伸手帮她掸了掸大氅上的雪花。
“二皇子。”
李瑾温柔一笑,问:“进宫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托德妃娘娘的福,还好。”她其实想说,拖你的福,又似乎不妥,既然李瑾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又何必拆穿他。
“打算何时回别宫?”
“就这两日吧,我需先同德妃娘娘说。”
“好”李瑾难得一本正经的模样,瞧得伊娜有一瞬恍惚,不知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有太监过来请李瑾,说诗会要开始了,皇上也快到了,要李瑾赶紧过去。
李瑾无奈一笑,道:“同我一道进去?”
“不了,我还要替德妃娘娘剪几枝梅花。”伊娜客气道。
李瑾面上怅然若失,笑了笑,交代了伊娜几句,便先往诗会去了。伊娜站在影影绰绰的梅枝后,半露娇容,透过锦簇的花团打量不断进来的人流。
李倓一身墨青袍,被宫女带领着急急走过小径,李傲携李水月和昭媛娘娘远远而来,今日的昭媛娘娘打扮比往日简朴些,矮髻上簪了两朵金花,面色疲惫。
那日在彩衣宫,听淑妃说起,因白露一事,皇上大发雷霆,因牵扯到内宫安危,不管白露是不是刺客,昭媛娘娘都不该自行将她处置了,她不过仗着皇上的宠爱,僭越了规矩。今日这番打扮,想是要在皇上面前示错博取好感罢。
不过片刻,幕栾和几位官员携着家小进来,人人都谈笑风生,悠悠走过小径,未注意到梅林里的伊娜,也许他们都以为她不过是一个梅林里的宫女,谁也不愿浪费时间去打量一个宫女。
人声稀落后,一声娇笑攸然传来:“三哥,你快闻这黄色的梅花,好香。”只见程凤娇手里捻着一枝娇艳的腊梅,将花枝伸到程雨鼻下要他嗅。
程雨当真宠溺摸摸她的头,用力嗅了一口,笑道:“真是香。”
程凤娇咯咯笑起来,吊着程雨臂膀往前走。
瞧着他们亲密走过,伊娜的目光追着他们的背影一直消失在梅林深处,浑然不觉。
那是骨肉亲情之间才会的青睐和信任,她一个大漠里的孤儿怎能体会。
悠然勾肩搭背走过几个身着貂毛大衣领的男子,嬉笑讲着京都红颜楼里的一些荤段子,伊娜本无心去听,无奈练了这密功之后,听力异常敏锐。句句荤话飘飘到耳里,只觉得污秽不堪,伊娜蹙眉,回身准备离开,不过几步,便听到一个浪荡之音道:“红颜楼里的那个秋月,听老鸨说是从兰国弄来的绝色,那功夫,让人飘飘欲仙啊。”
秋月?
伊娜只感到如晴天霹雳,那些恶俗的语言实在无法去听,她握紧手里的金钗,缓缓跟上去。
几人发出下流的笑声,不过片响,一道冷声道:“红颜楼里,尽是肉体之欢,有什么乐子,改日,我请客,去翠香楼,哪里才是身心安放之处。特别是那个神秘的姑苏云烟姑娘,那一手箜篌弹得绕梁三日,京都多少达官显贵,抛千金只为一睹芳容,可惜,那姑苏云烟的真容,至今无人能瞧见。。。。。”
这声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便不就是那日在破庙里,被人唤少主的人!
奈何几人在前,伊娜在后,瞧不到模样,伊娜疾奔几步跟上,眼见就要追上,手臂被人猛然捉住,回首一瞧,只见翠柳一脸焦急道:“伊娜,你方才跑到哪里去了,诗会都已开始,娘娘怕你迷路,让我来寻你,这皇宫里可不能乱闯。”
伊娜慌忙回头追寻,哪里还有方才一拨人的影子,欲要去追,翠柳却死死拉住她道:“错了,走这边。”
梅林里八面小径互通,无人指路,还真不知去处。
“先等等。”伊娜挣开翠柳的手,欲往前去追,谁知翠柳惊慌再次抱住她的袖子道:“伊娜,我们快到诗会去,免得娘娘着急,有事我们待会儿再回来,可好?”
见翠柳焦急担忧,伊娜只能先随她她去诗会,暂时放弃寻人的念头。
穿过婆娑的梅枝小径,眼前人声鼎沸,只见在梅林中的空地里,明黄高台巍巍屹立,明探分八字两面列开,皇上携着皇贵妃高高在上,隔得太远,只能瞧见皇帝和贵妃明黄的朝服。下方左右各二字排列数十张条案,案前端着托盘的宫女来回穿梭。案后人头攒动,大氅高冠,高髻罗裙,互相问候招呼。场中的空地上,铺着圆形红地毯,此时,宫女门正随着菲菲丝竹之音在翩翩起舞。
伊娜被翠柳拖着往前走,德妃娘娘的位置在皇上的下方,和入口隔着数百丈。伊娜边走边偷偷寻找安图原,不负所望,在一堆官员里,见安图原正和众人推杯助盏,好不惬意。
翠柳见伊娜目不转睛瞭望对面,以为她在瞧人,便指着安图原后面一排道:“你瞧见对面第二排的那些公子了吗?他们便是一直囚禁在广宁府的七国质子。”
伊娜听翠柳一说,顺眼打量去,只见七人并肩而坐,六个面色麻木颓废,言行举止颇为小心翼翼,倒是最左边的一个,反倒面色轻松,如来游玩一般,只管喝酒吃瓜,毫不避讳。
见伊娜望着那吃瓜的男子愣神,翠柳笑道:“他便是柔国质子慕容云,京都的人都说他是个阿斗,都要灭国了,还这般乐不思蜀。”
“慕容云?”伊娜疑惑道,柔国不是八个附属国里最大的吗,他们的皇子竟然这般无用?
见伊娜满面疑惑,翠柳笑道:“我们快回到娘娘身边去,等会儿再来瞧,可好?”
原来翠柳误会伊娜是迷上了慕容云的容颜,她刚闷闷收回视线,便感到一道如冰刀般的目光射来,顺着感觉望去,见李瑾提着酒壶,倒了杯酒,拿在手里,不喝却似笑非笑瞧着自己。
他那是个什么表情?就如抓到娘子红杏出墙一般。
伊娜收回视线,让翠柳拉着自己往前走,在宫女群里东窜西走,方走几步,便见程凤娇挨着程雨和李水月坐在一条案前。
伊娜问:“骠骑大将军府的四小姐和四公主好似很熟?”
翠柳小声讶然道:“你在轩逸宫待了那般久,不知昭媛娘娘和程小姐的娘亲是亲姐妹?”
伊娜震惊瞧了一眼翠柳道:“我倒是知道昭媛娘娘姓程,从未听人说起过她和骠骑大将军的关系。”
“此陈非彼程,你弄不清也不怪你。”翠柳盯着对面几个人影心不在焉道。
顺着她的目光,骤然见几个身着貂毛大衣领的男子谈笑风生,不知对正在翩翩起舞的宫女谈论什么,笑得一般猥琐。最右边一个鼻梁颇高,泰然自若喝着酒,冷冷四处扫视。
伊娜双瞳崩出一缕精光,缓缓问道:“那些公子是什么人?”
翠柳见伊娜问起,恍然来了兴致道:“瞧好了,穿黑色锦袍的是太傅家的三公子,穿蓝色袍子的是。。。。。。。”
对翠柳一番介绍,伊娜根本无心去记,直接问道:“那个喝酒的是什么人?”
“喝酒的?”翠柳迷瞪回瞧了伊娜一眼,打眼望去,十个人中有八个端着酒杯,哪里知道伊娜指的是谁。
“便是你方才说太傅三公子身边那一个,穿浅蓝色袍子的。”
经伊娜这一说,翠柳却骤然红了脸,小声道:“那是太师府的公子爷,崔玉寒。”
“崔玉寒”伊娜一字一句念了一遍,如要咬碎这名字一般。
见她面色不佳,翠柳疑惑问:“你认识崔公子吗?”
“不认识”伊娜淡然道。
那崔玉寒似注意到有人在打量自己,目光猛然扫视过来,翠柳慌忙拉住伊娜,躲到了她的身后。只见那崔玉寒的目光乍然停在伊娜面上片刻,喝了一口酒,又徐徐望向别处。
翠柳在后捂住胸口,面若桃花,拉着伊娜直道:“快去娘娘哪里。。。。。。”如一个思春的闺阁女子,被人撞破心思一般窘迫。
太师府,真是越来越复杂了,伊娜斜睨了那崔玉寒一眼,今日,她一定要弄清楚他那日为何要将自己绑到破庙去。